學達書庫 > 淩力 > 暮鼓晨鐘·少年康熙 | 上頁 下頁 | |
五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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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麻喇姑暗暗叫苦,後悔自己說話不留意,露了馬腳,叫小皇上揪住,一定不依不饒,打破砂鍋問到底。與其跟他鬥嘴繞圈子,不如就告訴他——反正是為他辦的事,早晚他也得知道。 "好吧,讓你倆看看也沒什麼。只一件,不能說出去。要是露餡,蘇嬤嬤我只好上吊啦!" 玄燁和冰月嚇得互相望望,不敢出聲。什麼事兒這麼厲害?越這樣越想知道個究竟。 "來吧!"蘇麻喇姑領他們走進寢宮西面的佛堂,右側有相通的一明一暗兩個小間,她掏鑰匙開了門上的大鎖,又開了里間的房鎖。兩個孩子滿腔敬畏,悄悄地跟進來,東張西望亂打量,很快就失望了。 普普通通的暖閣,有炕有桌有箱有櫃,宮裡到處都差不多,有什麼古怪? 明間沿牆摞著數十個鑲金葉的舊箱子,炕上擱著四口雕花紅木大箱。玄燁拍拍這個,摸摸那個:"都裝的什麼?" 蘇麻喇姑拿出一大串"嘩啦嘩啦"亂響的鑰匙,打開了幾個箱子的鎖頭。玄燁手快,一下把牆邊舊箱子蓋揭開! "啊呀!"冰月大叫,直跳起來。 看不清是金絲銀縷還是珠寶翠玉,只覺面前閃動著一團五彩光澤,耀得人眼花!俯下身去細細看,竟是一片片厚厚的、嵌滿珍珠寶石翠片的三角形物件,上面用各色絲線金銀線繡滿了精美細密的圖案,花草魚蟲無不生動。玄燁伸手拿起兩件,那三角尖尖上還綴著金鈴和紅絨球! "這是啥呀?"兩個孩子迷惑不解。 "漢家女人穿的鞋。" "啊?"冰月真喜歡這精美無比的玲瓏小鞋,好奇地拿起一隻就往腳上套。玄燁劈手奪過來扔進箱內,沉下臉: "是誰大膽進來的妖物?入關初老祖宗就已下了聖諭:有以纏足女子入宮者斬!此旨現今還懸在神武門,竟敢違旨!" "哎喲,我的小祖宗,發的什麼火!看清楚問清楚再說嘛!"蘇麻喇姑笑著說,打開了炕上一個雕花紅木箱蓋。 "咦?"冰月又嚷了一聲。 裡面也都是嵌珠鑲玉的繡花鞋,卻是他們平日見到額娘格格和宮眷宮女們常穿的平底鳳頭鞋,雖然也五顏六色,實在不及小鞋精緻華美。 "還有這兒。"蘇麻喇姑進裡屋,又打開一個花鞋箱和兩個櫃子。箱裡裝著各色花盆底的繡鞋,一個櫃裡滿放著碎銀錁子小銀錠,一個堆著一束束紙卷兒。 怎麼回事兒?蘇嬤嬤要開鞋鋪嗎? 玄燁拽出一束紙卷兒,展開,上面用滿文寫著: 達貝子的七歲兒子夭亡,入了天主教,下葬時候洋教士給他身上塗油。 再拽一卷兒,是漢文的: 漢人因天主教不敬祖,不許拜佛拜觀音拜孔子拜關聖,近日愈加仇教。 這一卷兒寫的是蒙文: 蒙八旗人說,索大臣忠,蘇大臣精,遏大臣慈,鼇大臣直。 玄燁詫異地望著蘇麻喇姑。蘇麻喇姑一笑,細細告訴他。 外間貼牆根兒那數十個鑲金葉舊箱子,是前明宮庫裡找出來的。小鞋自然沒用,可鞋上的珠翠寶石還能拆下來再用。紅木箱裡的鳳頭鞋,就是宮女和繡工用拆下來的珍寶重做的,進獻老佛爺、太后、太妃,還下賜八旗及官宦內眷。這些內眷也不時做新繡鞋進獻老佛爺和太后太妃——就是裡屋花漆箱裡的花盆底繡鞋。有些進獻的鞋裡就藏著這些紙卷兒,據紙卷兒上寫的事重要還是不重要,蘇麻喇姑估量著給賞銀。多到五兩十兩,少也有二兩,放在鳳頭鞋裡跟拆下的珠玉一同送出去,送給那寫紙卷兒的人。 玄燁知道蘇麻喇姑管著宮裡十數個專門做刺繡活計的女繡工,都是成天埋頭繡棚的沉默婦人。她們不是宮女,有自己的家,每天清晨進神武門,日落宮門下鎖前出宮。 原來,她們還有這樣的使命! "寫紙卷兒的人也都是女眷?"玄燁很好奇。 "是。也有她們的丈夫、兒子。" "朝廷不是有監察禦史、給事中等類司風紀之官,為天子耳目嗎?"玄燁又問。 "不錯。可萬一他們蒙事兒呢?萬一他們不說真話呢?" "哦!"玄燁恍然大悟,"怪不得老祖宗料事如神,敢情!古書上說的,這就叫耳目眾多!……哎,蘇嬤嬤,老祖宗就只靠你手下這些人探聽消息?"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只問我的事。"蘇嬤嬤笑著回答,忽然狡黠地眯眯眼,"往大太貴妃茶壺裡放黃連,可是你們?" 一直又說又笑、指東指西、活潑得像兩隻小山雀的娃娃頓時不吭聲了。冰月看看玄燁的臉色,對著蘇嬤嬤使出女孩兒常用的武器:撒嬌,小身子一扭,小嘴一撅,耍賴地拖長聲音:"嗯——" 玄燁猶豫片刻,腦袋一揚:"是我!誰讓她打月妹妹哩?平日裡她就老對月妹妹橫眉怒目的!……咦?這事也是耳目稟告的吧?" 冰月跳腳道:"沒錯兒!宮女太監啊、侍衛啊,沒準兒都是老祖宗的耳目呢!" "那,怎麼就不稟告她動手打月格格的事兒?"玄燁追問,憤憤不平。 "稟告了的。她……唉!"蘇麻喇姑長長歎息一聲,"她命苦哇。早先也是個有說有笑愛熱鬧的熱心腸,自打兒子去了,她活得沒了指望,才變成這樣。"她連連搖頭歎息,說起往事,大太貴妃的兒子博穆博果爾如何由太后指婚娶了董鄂氏、進封襄親王,又如何十六歲而薨;董鄂氏如何進宮封為皇貴妃、寵冠六宮;董鄂妃又如何追封為端敬皇后…… "你們想啊,"蘇麻喇姑輕輕地說,"她心疼兒子,可不就恨董鄂貴妃嗎?冰月自小是董鄂貴妃的養女,她把恨心移到冰月身上,也難怪。可憐她無兒無女、一個孤零零的老太婆,有什麼不是,你們就擔待著點兒吧!" 冰月忙說:"那天看她拜佛掉眼淚,很可憐很可憐的,我們就已經覺著做錯了……" 玄燁小聲說:"我……對不起大太貴妃,她,她真可憐……"說罷又有些難為情,連忙轉臉去看別處。 兩個小孩出佛堂離開蘇麻喇姑後,冰月還念念不忘: "老天爺,那些小鞋怎麼那麼好看呀!夢裡都夢不到!" 玄燁一板臉,拿出哥哥教訓妹妹的口吻:"那都是些妖物,不許再想了!" "怎麼是妖物呢?"冰月咬著手指。 "那幾十隻鑲金葉箱,每箱好幾百雙,總共得用多少珠玉翠片?這些珠寶得花多少錢去買?這一大筆錢能養多少兵馬?明朝不把錢使在軍馬賑災上,都耗在這些沒用的東西上,難怪要亡國!亡國之物,還不是妖物!" 一番話義正詞嚴,令冰月畏服,連連點頭,目中的三哥哥又長成了大人。 這小大人沉思默想,半晌不出聲。 "三哥哥……你生氣啦?我再不想那些妖物還不成嗎?" "哦,不是。我在想,老祖宗耳目雖多,終究只在宮裡,只在京師,等我親政以後,要叫耳目遍天下!叫所有官吏的貪廉賢愚全都瞞不過我去!" "真的?你有什麼好法子?" "噓,小聲點兒!聽我悄悄兒告訴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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