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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地火卷 第10章

  跑出仙桃觀數十步,天壽腳下一個踉蹌,天祿連忙扶住,天壽卻捂著肚子蹲下了。

  「師弟,你這是怎麼啦?」

  「肚子疼……」

  「哎呀,看你臉都白了!滿頭汗……來,我背你。」天祿說著就背朝天壽弓下了腰。

  「不,不……疼一陣兒就過去了,不要緊的……」

  「那,坐路邊歇會兒。是不是跑岔氣兒了?」

  「沒事兒,歇口氣兒就好……這些日子常這樣……」天壽說著,還是就地坐下了,灰白的臉色漸漸緩過來,嘴唇也有了血色。她蹙著眉頭說:「師兄,我猜英蘭姐還是中途返家去守著那些箱子了!她只想把咱們送出城。」

  「我想也是。」天祿眉間的豎紋格外深,「就怕萬一真的走失了,不找一找怎麼能放心?」

  「不如先……」天壽的後半截話只見嘴動,卻聽不見聲音,因為此時滿城槍炮聲大作,已經分不清來自東南還是來自西北了。

  天祿大聲喊著問,力圖蓋過四周的轟鳴:「你說什麼?」

  天壽湊近天祿耳邊,可著嗓子嚷:「我說,先回家,她要不在,再出來找!」

  「好吧!先回家!」天祿大聲叫著,並做著手勢,指著自己的背,還要背天壽。天壽已經站起身,邁步朝前走了。

  兩人跑到古通巷口時,見那位曾在西門撫慰百姓的太守大人騎馬匆匆而來,滿臉激憤,神態高傲,後面有兵勇追著呼喊「請大老爺回!」太守大人理都不理,撥馬就走掉了。太守隨從中的一人對路邊一熟人說,太守大人親至南門請守門將領開門放百姓逃生,門將不但不開,還出言不遜,看來如今再沒有法子可想了等等。天祿聞言對天壽小聲說:果然大事不好,這城斷斷是守不住的了。話還沒說完,遠處傳來一片喊叫:「北門破了!北門破了……」

  天祿天壽不知是真情還是訛言,正進退兩難之際,忽見旗人數百名,其中多老弱婦女,一個個蓬頭垢面,哭天喊地號叫而來。後面跟著的漢民也有數百人,朝著南門猛跑。看這情狀,城破是真的了!

  天壽忽見漢民叢中有主婢兩人,極像是英蘭和她的貼身女僕,拽著天祿就追。但人多街窄,擁擠不堪,他們怎麼也追不到近處去分辨。

  南門口百姓聚集達千數人,但城門竟也被黃土磚塊堵死,急切之中不能開啟。旗人兵弁數人,打開小側門柵欄,放旗人出城。漢民緊隨其後也想跟著逃出,旗弁立刻命兵勇以刀刃火器逼住,喝道:「你們漢人豈能從這裡通行!」說著下令開火,旗兵立刻朝人群開了槍,打死打傷數人,逃難漢民轟然後退,頃刻間奔逃一空。

  天祿天壽再跑回古通巷,就遇上敗兵潰將蜂擁而來。真所謂兵敗如山倒!他們爭先恐後地奪路,一邊跑一邊扔掉頂帽脫掉號衣軍服,火槍弓箭刀槍旗幟更是拋棄一路。留刀在手的兵弁,竟去砍居民大門,要求進家躲避,還狂呼亂吼「再不開拿你們全家開刀!」後面槍子火箭蔽空而來,敗兵們只得如飛逃走。天祿趕緊把天壽扯到一棵路邊的古槐樹幹後暫避。

  不料古槐樹下的一角小門呀地突開,開門的竟是曾在葛府中為英蘭抬轎子的轎夫鮑某,他驚訝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們怎麼還在街上!快進屋!」

  進屋坐下,才覺得四肢像散了架子一般,極其疲乏,天壽更是面孔雪白,仿佛隨時都會暈倒。鮑某端上一壺涼茶,他倆急急飲下,不啻玉液瓊漿。看鮑某神安氣定,忍不住問他為何不逃。鮑某笑道:我光棍兒一個,四壁空空,靠力氣吃飯,不過愛吃口老酒喝碗好茶,不怕偷不怕搶,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就這一條命也不能白給他!誰想要,拿三條命來換!說著又笑起來,讓天祿天壽羡慕不已。

  他們懸心著英蘭的下落,鮑某聽說,也催他們趕快回家看個究竟,他也斷定英蘭夫人決不肯離開那處宅院。趁著外面槍聲漸稀,兩人趕緊出了鮑家直奔西城。

  出門行不到百十步,前面巷子中槍炮聲驟起,火箭如飛星在空中劃過,落在他們附近地面,立刻轟響炸開。天祿飛快地把天壽按倒在地,說,快護住頭臉,這裡想必還有官兵與夷兵巷戰!真是好樣兒的……

  不多時,槍聲越來越遠,兩人站起身,趕快朝前跑,數名躲避槍炮的百姓也跟著他們一塊兒跑。剛跑到範公橋,就遇上大股夷兵列隊而來,一個個紅衣白褲,端著槍,見人就射,正在過橋的百姓立刻成了靶子。

  天壽天祿身邊兩個人先後摔倒,血流滿地。天祿卻就地趴下,一個跟鬥滾過了橋。天壽慌亂間踏在血污上,滑了一跤,沒能跟上師兄,被夷兵隔在了橋這頭。如雨的槍彈飛射而來,容不得遲疑,天壽反身鑽進小巷子,雖然躲開了夷兵的追擊,卻與天祿失散了。

  葛府的住處雖然深在僻巷,大門外樸素無華,竟也有逃兵的蹤跡,滿地都是他們扔掉的衣帽刀戈,天壽不敢從大門走,轉向更僻靜的後園門。離後園門不過十來步,將要轉彎過去,忽聽鄰家門縫裡傳出低低的呼喊聲:

  「快別往前走了!夷鬼在殺人!」

  天壽茫然直視,見二十步外的巷口,一人從馬上倒下,濺血飛空,再俯首一看,十步內赫然數具屍首,倒臥血泊中,內中並無官兵,全是本地居民。天壽既驚又憤,急忙沖向後園門,正要敲門環,發現門是虛掩著的,趕緊進園,回身把門關死,如飛地跑回前院。

  那正是一天中最熱的午時三刻,當神情緊張、滿頭滿臉大汗、衣服上多處血跡的天壽突然出現在後堂門口的時候,上午就已經陸續回來的家人婢僕都額手稱慶,甚至口念阿彌陀佛。為天壽急得團團轉的英蘭,一見血糊糊的小妹,驚慌地叫起來:

  「老天爺,你又受傷了?傷在哪兒?快讓我看看……」

  急忙上去細細查看,知道是滑倒血污中沾上的,她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雙手合掌,閉了眼睛說:「天可憐見的,到底把你給望回來了!」

  天壽一見英蘭果然如她所料,早就回來,不由得渾身無力,一下子跌坐在曬得火熱的石階上,一時間腰痛腹痛腿痛驟然襲來,她咬緊牙關,用雙手蒙住了臉,卻怎麼也止不住從心裡朝外擴散的陣陣顫抖。

  「這麼熱的地兒怎麼能待,要坐下病的!快回屋!」英蘭叫青兒和她的貼身丫頭趕緊把天壽扶進堂屋,靠在榻上歇著,又吩咐婢女打水倒茶,自己挽袖擰手巾,親自給天壽洗臉換衣服……然而,周圍人們的忙碌,天壽幾乎沒有覺察,沒有在意,這半日的可怕經歷,使她還有幾分呆傻。

  天壽終於定下心,端起茶杯正要喝,目光忽地一掃,登時把茶杯往桌上一擱,急問:「二師兄呢?他還沒回來?」

  「放心,他早回來了,見你沒回來,又出去找你了……天祿身上功夫好,極是機靈,不會有事的!」英蘭強笑著極力撫慰天壽。她也只能這麼說。半個時辰前,天祿發現天壽還沒回來的時候,眼神都直了,誰勸也不聽,汗沒擦一把,水沒喝一口,立刻就又跑出去尋找師弟。英蘭知道決留他不住,只是慨歎而已。

  天壽起身就走,英蘭一把拉住:「你別走!他找你,你找他,這不弄得兩岔了嗎?外面那麼危險……幹什麼非要去送命?」

  天壽瞪了英蘭一眼:「那你為什麼騙我們,半路上自己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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