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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大香嘴裡的海大人,跟天祿天壽英蘭看到和感覺到的完全是兩個人!大香就在海大人身邊,知道得更近切更清楚,她又何必編假話來欺騙自家的親人呢?

  天壽歎道:「不聽三姐姐說道,真不知道海大人是這個樣兒……我還是不明白,忠臣總還得愛民如子吧?動不動地捉漢奸亂殺人,這會子又關閉城門禁百姓出入,弄得人心大亂……你說,這算是什麼事?」

  大香張張嘴,沒有出聲,好半晌,終於低聲地說道:「我只對你們講,你們可別說出去……海大人出身山海關旗人世家,他早就認定,自滿洲入關以來,漢人從來就沒有真的俯首稱臣過,暗中多存著叛逆之心。眼下國家危難,漢人必定要趁機造反,和夷人勾結一氣,互為表裡,危害大清。他說逆夷占定海才不幾天,定海漢人竟學著夷人,穿起了窄袖短衣窄長褲,豈不是明證?所以他對此看得極重極嚴,蛛絲馬跡也要立滅眼前,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為保大局,非如此不可!不然內外受敵……」

  天祿笑著一口接過來:「知道了,海大人眼中果然看漢人都是漢奸!怪不得夷船入江就趕緊閉城。怕夷人派漢奸入城,許出不許進就是了,怎麼出城也不許?」

  大香遲疑道:「海大人怕城中防守佈置被出城漢人洩露給夷人……」

  天祿冷笑:「如何?我等可不都是漢奸了?我猜海大人還有一層意思,既然百姓都是大清臣民,理當效忠朝廷,與城共存亡,與海大人共存亡!對不對?他做殉國忠臣,有滿城無辜百姓陪綁墊背,也真不寂寞了!」

  大香臉色有些變,說:「看這意思,你們是想要走?」

  天祿道:「你說呢?」

  大香沉默片刻,說:「論理說,不該走。」

  天祿突然劍眉高聳,眼睛盯住大香,口氣激烈地說:「你知道不知道,要不是英蘭姐和天壽冒險阻刑,我早就被你的海大人——」他用手掌在自己脖子上一砍,「哪裡還有命來!他既拿我當漢奸,我憑什麼要陪他去死?」

  大香一時語塞,空氣驟然有些緊張。

  英蘭趕緊打圓場,笑道:「天祿你從小就仗著伶牙俐齒欺負大香,三年不見面兒,好不容易見著了,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聽妹妹這麼替海大人分憂,可知他對你很不錯,你在府中,身份不低吧?」

  天壽說得更直露:「大香姐姐怕已是通房大丫頭了!」

  大香毫不難為情地說:「不是。夫人倒有這意思,可海大人收房從來不要漢女,說是祖宗立下的規矩不能破,萬不能亂了海家的種。」

  天壽不懷好意地笑道:「那你還是樂意嫁他的了?」

  大香略有些扭捏,但很是開誠佈公:「他終究是個男子漢大丈夫,若能嫁他就嫁他。」

  英蘭心裡納罕:在旗人家不過三年光景,真學著旗下大姑娘的爽快勁兒了。她故意取笑道:「那,大師兄呢?那也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呀。」

  大香一怔,忙問:「大師兄呢?他現在在哪兒呢?」

  當初,柳知秋收天福天祿兩個徒弟,原本有意招養老女婿的,大家嘴上不說,心裡都明白。姐妹間說私話就沒有顧忌,常拿這事互相取笑。英蘭狡獪地一笑,說:「好哇,這半天也不見你問問爹媽,就只惦著大師兄了?」

  這回大香真磨不開,紅了臉,連忙問道:「咱爹咱媽可好?爹的鴉片可戒了沒有?娘的身子骨兒強不強?夷人打廣州那陣子,我實在挺惦記家裡的……」

  英蘭知道,為了把她們姐兒倆賣了頂鴉片債,大香心裡肯定一直記恨父親;而由於孩子們中間屬大香沉默寡言不會討好,娘也最不心疼她,所以她對父母感情淡漠可想而知。英蘭便簡單地說起爹娘分手各自過世的情形,大香終究還是聽得又哭了一場。哭罷以後,大香又問:

  「那你們呢?你們怎麼在一起的?大師兄為什麼沒跟你們在一塊兒?」

  從英蘭提起大師兄,天祿天壽表情就大不自在,此時更是扭臉轉頭,像沒聽見大香的問話。英蘭笑道:

  「天祿,你替我到茶房叫送茶點來。我們姐兒仨還要說說體己話呢!」

  「姐兒仨?」大香迷惑不解,看看天祿低頭出門而去,又看著天壽的臉像月季花似的紅了又紅,她更是如墮五里霧中。天壽難為情地張著雙臂朝她撲過來,要摟抱她,她嚇得連連倒退,喝道:

  「天壽!你幹什麼!你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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