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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雪霧卷 第17章

  當前營總理張應雲向將軍報告,所有布兵設伏已經周密,一切開戰準備都已就緒的時候,正逢將軍與參贊大臣文蔚同日同夢,夢見英夷棄陸登舟,聯帆出海,寧、鎮、定三城逆夷全然絕跡。

  消息傳開,大營內外無不歡欣鼓舞,真可謂佳兆昭著,天意人事俱臻完善。

  於是將軍令下,於正月二十四日,在曹娥江的曹娥廟祭旗發兵,拉開了這次大反攻的序幕;聯想到西湖關帝廟有關虎頭人的簽文,將軍更選定了極為湊巧的寅年寅月寅日寅時的四虎佳期,作為各路大兵同時發起進攻的時刻:

  虎年——道光二十二年;

  虎月——正月;

  虎日——二十九日;

  虎時——四更天。

  更點了屬虎的總兵段永福為進攻寧波城的主將,來它個五虎制敵,定能上應天意,大獲全勝!

  進攻的計劃和規模可稱盛大。寧波、鎮海、定海雖然有主次之分,卻一定要同時進攻,好教英夷知道我天朝的威風,嘗嘗十萬大軍十面埋伏的厲害!

  寧波為主要攻擊點。

  攻西門的三隊:金川土司阿木穰,率戴虎頭帽的藏兵四百打頭陣,遊擊梁有才率川兵五百為前鋒策應,屬虎的總兵段永福率貴州兵八百為總翼長。

  攻南門的也是三隊:遊擊黃泰率甘肅兵五百打頭陣,總兵李廷揚率江西水師六百為前鋒策應,每戰必逃、必須在此戰中將功折罪挽回面子的浙江提督余步雲,率湖北兵八百為總翼長。

  攻寧波的各路人馬將以余姚大隱山為集中地,與先期伏入寧波城內外的雇勇十七隊配合攻佔該城。

  其次是鎮海,攻該城有三隊:遊擊劉天保率河南鄉勇五百打頭陣,參將淩長星率陝西兵五百為前鋒策應,副將朱貴率甘肅兵五百為總翼長。另派金川藏兵三百、北勇六百分兩隊攻打鎮海城東北的招寶山威遠炮臺,以控制甬江口。他們將以慈溪西北長溪嶺為集中地,與先期伏入鎮海城內外的雇勇十一隊配合攻佔該城。

  定海,交給了鄭國鴻之子鄭鼎臣與葛雲飛之子葛以敦,他們將率水勇五千由乍浦進擊,對所泊英夷兵船施行火攻。

  鄉勇四千,屯駐在寧波、鎮海之間瀕江的梅墟,嚴陣以待,用於中途截殺兩城逃跑或互為接應的逆夷。

  前營總理張應雲率川兵及北勇一千二百人駐駱駝橋為後應。

  參贊大臣文蔚率總兵恒裕等帶陝甘兵二千駐長溪嶺為總應。

  將軍自率提督總兵等帶四川河南兵二千進駐至曹娥江畔天花寺。

  這樣的進攻,其氣派之恢宏,其運籌之周密精到,其規模之龐大複雜,足可以與天朝歷代最有名的大戰——諸如赤壁淝水昆陽等役——相媲美!因為對手是數萬里之外的紅毛夷人,一旦戰勝,更有資格名標青史!

  從曹娥江到寧波鎮海,不過二三百里路程,諸軍要在正月二十八日傍晚前各就各位,足有四天時間,毫不困難。每個兵勇身穿著新發給的號褂,懷揣著剛剛領到的六塊大洋的賞銀,也懷揣著立功受賞或升官發財的希望,精神百倍地上路了。

  天祿跟著張應雲一路行軍,來到了駱駝橋駐紮,第一件事就是尋找米糧喂他帶的十九隻猴子。

  天祿接手此事來得很突然。

  一個月前,有幕僚向將軍獻策兩條。一是說夷人向在廣東最懼怕痘毒,可用中國種痘之法將痘毒種在牛羊身上,待英夷來索取時作為犒賞饋送,旬日間夷兵必定大量病倒,趁時以兵擊之,定可聚而全殲。另一說英夷火藥較中國加倍使用硝磺,故性尤猛烈,遇火星必炸。但深藏艙底,無法點燃。可用大猴猻多縛花爆在背,燃放之後拋入夷船,火星四迸,或能正巧遇上火藥,便能令一船炸成齏粉。

  將軍說,兩軍對陣,饋送牛羊豈不令人恥笑!但用猴縛花炮炸夷船之策,可以一試。張應雲便著人到各處購買得十九頭大小猴子。天祿從大營回前營,火攻船的差事已被別人接去,張應雲便另給撥了十名差役,要天祿總管其事。此次進兵,猴子給裝進五個大木籠,天祿受命,監管著由差役們一直抬到了駱駝橋。

  發兵之際,以為行軍道路不算遠,沿途村鎮繁富,食物應當隨手可買,所以只發餉銀不發糧米。誰知鄉民聽說官兵過境,竟都逃避一空,各軍盡都面臨絕糧,軍心一時大亂,偷搶的事層出不窮。各隊長官飛飭曹娥江支應局急送糧米接濟,支應局一幫老爺怕上前線,轉運極其遲緩,就連前營總理張應雲的親隨員弁這三天也不過吃到三頓飯,其他人的饑憊不堪便可想而知了。人的肚子還顧不過來,猴子們更只有挨餓的份兒。

  與這些猴子雖然只相處了十多天,天祿卻著實喜歡這些聰明伶俐活潑的小傢伙,幾年前他為了演猴戲,常去看耍猴人馴猴,覺得很有趣兒。再想到這些可憐的猴子一個個都將與夷船同歸於盡而為國捐軀,就更不該虧待它們了。眼看著這些小東西表情豐富地摸著肚子朝他吱吱叫,天祿急得沒有辦法,一跺腳,轉身就去找張應雲。

  前營總理已在駱駝橋一家鄉紳的大院子裡安頓下來,照例,頭一件事是趕快抽煙,過足了癮才好精神煥發地應付即將到來的百事叢集。張應雲吸煙的時候對公事一概擋駕,但天祿長時間在他手下辦事,很得他看重,不在此例。門上沒人攔,進門也不管,天祿站在煙榻邊,直等張應雲放下煙槍,坐起身,舒心地端起茶盞,這才笑著說:「大人,咱這『五臟廟』的老道造反忒難受,忍忍吧還忍得住,我那些孫行者們可真的要造反啦!再不給它們弄吃的,不如就放生算了,佛爺還能在行善簿上記一筆,來世保佑咱們多子多孫哩!」

  「不行!途中扔了那麼多大炮我都捨不得扔猴子,我還指著它們給我燒夷船哩!我這裡還有幾張餅,先給它們填填肚子,支應局的糧米說話就到!」

  出發時,各軍都帶了平夷大炮、轟天神火炮、劈山炮等三千斤至八千斤的大炮,都用小車運載,前拉後推才能移動。偏偏這一路上,不是連日陰雨就是宿凍初解,道路十分泥濘,炮車常常陷入泥水中,數十人用力也難起出來,雖然雇有兩千四百名役,但一多半是乞丐,體羸力弱,行軍不過兩天就逃亡過半,運炮就成了大難題,人人深以為苦。其間素稱愛民如子的浙江巡撫劉韻珂飛諮將軍,說寧波鎮海二城居民稠密,若用大炮轟擊,誠恐玉石不分。將軍與這位劉巡撫齟齬已久,主客關係微妙,不能無所顧忌,況且你愛民我就不愛民了?便下令軍中不得輕易用炮。正苦於運炮艱難的兵丁役得此命令,喜出望外,求之不得,紛紛棄炮輕身前進,那些龐然大物也就拋棄滿途了。

  聽張應雲說起此事,天祿不禁擔心地問:「大炮全都拋棄,如何攻城?」

  張應雲笑道:「兩城中俱有內應,何須攻!進得城去,還不是我們的天下!」

  天祿也笑:「對,對!說不定此時陸心蘭已率紅毛鄉勇擒獲了郭士立!說不定已將郭士立押解大營獻俘將軍了!哈哈!叫咱們迎面碰上該多好……」天祿拿著兩張幹餅出屋,出門時忽又站住,回頭問道,「緞炮和飛火銅槍也都扔掉了?」

  張應雲知道天祿因參與監製緞炮和飛火銅槍,所以格外關心,便說道:「放心吧,那是攻夷船用得著的東西,安排在梅墟江邊了。鄉勇都已練得純熟,只等夷船經過,即可收功!快去喂你的孫行者吧,這兩天就要派上用場了!」

  到正月二十八日,支應局的糧米終於送了上來,各軍終於能夠飽餐一頓,天黑之後,各路人馬紛紛行動,到達預定地點埋伏停當,只等四更天江上數百艘火攻船點火,便同時舉發,向寧波鎮海兩城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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