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夢斷關河 | 上頁 下頁 | |
二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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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祿說:「是第一出裡的鍾馗呀,畫了花臉你就認不出來了吧?」 「是他嗎?」亨利驚異地說,「真奇妙哇!臉上的五顏六色太好看啦……」 天福笑道:「我們的戲還多著呢!上百出上千出都有,你這麼喜歡,就慢慢地看吧,三年五年都看不完!」 「可惜我不能看完,過不了一年我就得回國去讀書了。」 天壽輕聲輕氣地問:「那你們夷人……演不演戲呢?」 「當然演啦!」亨利很自豪地說,「我們英國有位非常偉大的莎士比亞,寫了很多很多的戲劇,我們在學校裡上課都念他的劇本,也排演過他的戲——不過不像你們這樣的全都演,只演一兩場。我們演過《羅密歐與朱麗葉》,說我長得像女孩子,分派我演朱麗葉……」他興致勃勃地把這段動人的愛情悲劇講給新朋友聽,並很高興新朋友們聽得那麼專心。 天福聽罷想了想,說:「這跟我們的《牆頭馬上》挺像,你說是吧,天壽?」 天壽說:「前面一見鍾情有點像,中間私自成親也像,可咱們的戲最後都能團圓,沒有他們這樣慘的,兩人都死了,多可憐啊!」 「可是他們為愛情而死,很高尚!」亨利似乎在說著課堂上的話,「我演朱麗葉,念臨死那段獨白的時候,覺得美極了!」 天壽又小聲說了一句:「那你跟我一樣,也是旦角了。」 「也許是吧,」亨利不能確定,「不過我可沒你演得那麼像女孩。你教我好嗎?」 天壽點點頭。 天祿眼睛笑成了一條線,說:「這真是不打不相識啊!」 說起打,亨利又想到一件事,他問天祿:「剛才咱們倆打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愛用拳,老踢我的腿?」 天祿有點不好意思:「都說夷人的腿像根直棍兒,不會打彎兒,一踢就倒,一倒就輸,可我老也踢不倒你……原來是假的!」 四個孩子一齊笑起來,氣氛越發融洽,彼此都覺得很合得來。亨利希望以後的幾天能天天見到這些新朋友,能跟他們在一起玩,一起談戲劇、音樂、色彩、舞臺這些他喜愛的話題,真是太愉快了!因為來到廣州住進商館,他周圍就沒有一個同齡的伴兒了。 此後的幾天裡,四個孩子果真成了好朋友,每天都能找到時機聚會,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題,有做不完的遊戲,他們一起捉迷藏、講故事、說演戲,或是玩中國的升官圖和陀螺,或是玩英國的洋鐵兵和木偶。天福他們畫了三把扇子送給亨利,分別是蘭草、桂花和青松,說明他們三人表字的含意——韻蘭、喜桂和秀松;作為回贈,亨利也為他們每人畫了一張速寫。 胡家花園的堂會結束了,孩子們的交往卻沒有結束。好在亨利的住所離玉筍班不遠,不是亨利獨自或有時跟叔父做伴去看柳家師徒排戲唱曲,就是天福兄弟到商館去為亨利叔侄表演琴棋書畫。大人們或許有金錢交易,孩子們卻只管發展他們的友情。到了五月,亨利要離開廣州回澳門了,孩子們都依戀不舍。 分離的前一天,亨利來玉筍班告別,四個孩子默坐花園,心裡都不好受。 天祿指著那株開得如火的石榴花,提議說:「古時候劉關張桃園三結義,咱們不正好來個榴園四結義嗎?」 其他三個立刻來了情緒,天福想了想,說:「榴園不好聽,咱們都是梨園子弟,就叫梨園四結義!」 大家拍手叫好。 榴花開得實在喜興可愛,樹葉油亮碧綠,花紅燦爛耀眼,拿它當做梨樹真不搭界,倒是鮮明的對照。可誰擋得住孩子們樂意呢,他們圍在樹下,認認真真地學著說書人講的撮土為香,四個人滿臉嚴肅,排成一橫排,跪拜如儀。 這中間又出了點小岔子:亨利跟大家不一樣,只肯單腿跪。他解釋說,他叔父當年隨他祖父見乾隆大皇帝的時候,也只是單腿跪的,那時就為了肯不肯行跪見禮,爭執了好多天呢,他總不能超過叔父和祖父吧?天祿儼然內行神情,很堅決地對亨利說,見皇帝該怎麼跪咱不管,咱們現在是跪天地,必須雙跪,不然結義不作數!亨利這才乖乖地服從了。 孩子們完全仿照桃園結義,口裡念著:「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隨後,按年齡排次序:天福是大哥,天祿和亨利同歲,但大兩個月,做了二哥,亨利就行三了,天壽是四弟。照規矩,弟拜兄:天祿、亨利、天壽共拜天福,而後亨利、天壽共拜天福和天祿,最後,天壽拜三位兄長。 天壽拜得最多,拜得頭都暈了,站起身時三位兄長都來扶。 天祿和亨利不約而同地注視著四弟的眉間,那裡留下一個很明顯的疤痕。上次打架誤傷出血的傷口,因為連續幾天扮戲被脂粉汙了,後來又是紅腫又是出膿的,多半個月才結痂。所幸疤痕的位置在前額正中的眉間,倒給這張秀麗的小臉添了幾分俊俏。但傷人者不能無憾,天祿不由得又問: 「四弟,你真不記得是誰把你打傷的?」 天壽笑著連連搖頭,說:「那會兒你們倆的手多快呀,誰能看得清!」 亨利很遺憾地一攤雙手:「沒辦法,我們倆永遠也洗刷不掉兇手的嫌疑了!」 兩個「兇手」相約,要永遠好好保護這個小弟弟不受傷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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