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北方佳人 | 上頁 下頁 | |
一五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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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高娃猛一轉身,帶得袍襟呼啦一響,畫了個圓弧,拔腿就向那處毫不起眼的行帳大步流星地沖過去。守在行帳門前的兩名大汗侍衛象徵性地攔了攔,就閃開了。沖進行帳的洪高娃一瞬間什麼也看不見,只覺得昏暗中像有頭野獸在兇惡地低聲咆哮。她驚愕萬分地用力睜大眼睛,一張猙獰的漲成牛肝色的青紫面孔浮現出來,猛烈起伏的狂暴身形浮現出來,正在對一個全然不動仿佛屍體的女人施暴。這突睛獠牙五官歪扭的獸樣東西,竟然就是她的丈夫阿岱汗!洪高娃腦袋裡轟地炸裂一般,滿心嫌惡,哇的一聲,嘔吐物噴了好遠。 阿岱一驚,從巔峰摔落,敗了興頭,心中惱怒,故意裝作沒看見沒聽見,故意加倍猛烈馳騁,狂野地呵呵大叫。洪高娃又氣又急,憤怒地喝道: 「阿岱!你作死啊!」 「大膽!」阿岱回斥,和洪高娃目光一對,「原來是你呀!……」這才抽身而起,整整衣袍,仰頭哈哈地一笑,又道:「都說糟蹋敵手的女人是人間一大快事,不錯!果然痛快!」 洪高娃沖到女人身邊,撥開亂髮一看,可不正是薩木兒!她面頰腫脹,鼻孔和嘴角都是血,脖頸有傷痕,下體也血染袍襟,已然人事不省。洪高娃心痛如絞,一口氣幾乎上不來,手顫腿軟,哆嗦不止。她強使自己鎮靜,伸手去試薩木兒的鼻息和脈搏,她還活著,略略放心,轉眼看到得意洋洋的阿岱,心裡的感覺已經不是憤恨和嫌惡可以說盡的了,本來已存留不多的情分,此刻全都死去。她輕聲地、從牙齒縫裡磨出這麼一句: 「阿岱,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阿岱汗一愣,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辱駡他。他拉下臉,喝道:「你瘋了!敢罵汗王!我怎麼啦?打敗強敵,奪他的女人做老婆,是我們男子漢大丈夫的功勞!這是我的事,不歸你管。」 「可你傷了她!她死過去了,你長著眼睛沒看見?」 阿岱汗又哈哈地笑了:「這是我的本事!禽獸不如?哼!不比雄獅猛虎更強悍?天下有幾個這樣的男人?你老說我不行,看看我行不行!」 洪高娃強壓怒火,問:「你知道她是誰?」 「哼,賊首巴圖拉的女人,捕來的人口!」 「她還是薩木兒公主!是阿寨的堂姐,她的父親和阿寨的父親是親兄弟!」 阿岱汗根本沒有朝這上想,強辯道:「那又怎麼啦!就算她是你那寶貝兒子的堂姐,也不是我女兒,我犯什麼忌?」 「同族不婚娶,祖宗的規矩你也不忌?」洪高娃怒喝道。 「同族?我怎麼會跟她同族!毫不相干嘛!」 「不相干?阿岱你真的忘記自家的根本了?白銀家族跟黃金家族難道不是至親?你們白銀家族的祖宗哈薩爾,跟黃金家族的祖宗成吉思汗鐵木真,難道不是親兄弟?你今天幹這玷污同祖同宗公主的醜事,竟然毫無羞恥,真真給祖宗抹黑!你就不怕騰格裡天爺爺問你罪?就不怕哈薩爾和成吉思汗在天之靈懲罰你?」 阿岱汗心裡急急地打了個寒戰,但他必須維護自己大汗的尊嚴。他做出惱羞成怒的樣子,不管不顧地叫喊道:「誰敢懲罰我?誰能懲罰我?隔了十幾代的宗親,哪裡還算數!我就要納她做比姬做哈屯!你就妒忌、就吃醋去吧!我是大汗,我怕誰!」 洪高娃氣極了,對準阿岱的臉,「呸」的一口啐過去,惡狠狠地罵道:「你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東西!等著天下人戳你的脊樑骨吧!」回頭大聲叫塔娜,命人立刻把薩木兒公主抬回她的帳中,一定要小心在意,不可顛簸。 阿岱汗一把扯住洪高娃的衣袖,急問:「你要幹什麼?」 當著眾人的面,洪高娃臉上怒氣全消,笑吟吟地說:「她昏迷不醒,又傷得不輕,你不是要我給她治病療傷嗎?不消一個月,等她痊癒了,大汗你再納她做比姬做哈屯吧!」 大哈屯一行一擁而去,把薩木兒公主、脫歡,連同那只黑狗的屍體一股腦兒卷走了。阿岱汗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大汗斡爾朵的眾多帳篷間,一跺腳,回身跌坐圈椅上,越想越氣,又一拳捶在小幾上,小幾登時碎裂,茶碗四散飛迸,跌成碎片。 薩木兒恢復了知覺,但渾身疼痛乏力,手指尖都動不得。體膚感受到的是被褥枕頭的輕軟柔滑,那絲綢軟緞的質地,讓她覺得身在自家溫馨華麗的寢帳,躺在自己精心挑選、精心鋪陳的大床上。但心頭總隱約閃動著強烈不安,提示她曾經的恐怖和痛苦,怎麼回事?……定是場噩夢,就像忽蘭忽失溫之戰前夕的那些夢境,那種嚇得人驚魂不定、冷汗直流的噩夢。終於醒來,平安無事了。薩木兒輕輕舒了口氣,想要換個睡姿,刺心的疼痛讓她渾身一激靈,徹底醒了,她慢慢撫摩自己,頸下的淤血腫塊,佈滿全身的鞭痕,還有陣陣抽縮疼痛的下體,可怕的經歷驟然都來到眼前,不是夢,絕不是夢! 薩木兒倏然睜開眼睛,竟是一個比自己的寢帳更加富麗豪華、更加寬大的穹帳,陽光從天窗射來,滿床錦緞繡品閃得人眼花。難道終究逃不出那個兇神惡煞阿岱汗的魔爪?還不如立刻就死!薩木兒掙扎著支起身子環顧四周,靜悄悄的,也看不到人,只聽輕輕的笑,悄悄的說話聲,從哪裡來的?薩木兒揉揉眼睛,看到通往大帳的門口,一團光暈中有兩個人影,好像在梳頭,莫不是眼花了? 「水,我要喝水……」薩木兒聽到自己的聲音比草原上的蚊子都不如,但那兩個人影立刻跳起來,沖到她跟前。薩木兒怎麼也想不到,竟是她的兒子脫歡和她此生最傾慕愛戴的洪高娃!她傻了,嘴裡只能吐出幾個不連貫的字:「你,你,你們……」 「阿媽!」脫歡撲跪在床前,「你可算醒過來了!」 「薩木兒,怪我知道得太晚,讓你受這麼大罪,我真該死!……總算醒過來了,太好了!」洪高娃說著,坐到床邊,伸手給薩木兒整理頭髮。 薩木兒突然醒悟,目光裡就有了怨毒,說:「那個該死的魔鬼阿岱汗,就是你的男人?!」 洪高娃歎道:「男人爭霸爭強,殺人掠地,搶奪財物,本不與女人相干,女人倒要承受戰亂的苦難,備受摧殘。這是什麼道理?女人就命該如此嗎?你拿我也當那該死的魔鬼一樣恨嗎?」 薩木兒疑惑地看著洪高娃,不說話了。 脫歡急了:「阿媽,要不是洪高娃額咪趕到,咱倆就都沒命了!額咪把你從那個魔鬼手裡奪回來,天天給我們煎藥治病療傷,還做好多好吃的給我們補養身子呢……阿媽!」 洪高娃把薩木兒的一雙手都握在自己手中,誠摯地望定薩木兒的眼睛,說:「當年你救過我們母子的性命,難道我們母子就是那忘恩負義的狐狸?那時候,我沒有因為恨巴圖拉而懷疑你,如今你也不該因為恨阿岱而嫌棄我啊!我說的對嗎?」 「洪高娃!」薩木兒哽咽著叫了一聲,撲進洪高娃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洪高娃輕輕撫摩著薩木兒的肩背,一邊歎息一邊低語:「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真苦了你啦!……」 痛哭一場,薩木兒心裡舒服了許多。等她收了淚,洪高娃才對著大帳外喊道:「塔娜,敖登格日勒,來給公主上藥!」 兩人跑進來,趕緊跪倒床前行禮。塔娜說:「這麼多年過去了,公主的模樣兒竟沒有大變,還那麼美那麼高貴,身條兒還那麼好看!」 看著面前這個胖胖的中年婦人,薩木兒很驚訝:「你見過我?」 洪高娃笑道:「你不記得她了?在和林,你阿媽庫柏袞岱大哈屯把她的貼身侍女分給你我各一名當親隨,我的這個叫塔娜,你的那個叫達蘭台,忘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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