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北方佳人 | 上頁 下頁 | |
一五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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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間,薩木兒全明白了。為什麼阿岱汗要查遍俘虜尋找他們母子,為什麼他們母子如此桀驁卻還能夠活命,為什麼脫歡甚至咬傷大汗也只是挨打而不立即殺頭,原來,都為了它——傳國玉璽! 薩木兒冷冷一笑,終於開口,聲音更冷如冰霜:「我沒有傳國玉璽。讓我跟我兒子一起,在大鍋底下渴死餓死憋死好了!」說罷扭頭就走。 阿岱汗又驚又怒,伸手一把抓住薩木兒的手腕,另一手推住她的後頸,用力把她的手臂朝後一扭,嘎嘣一聲響,不知是脫了臼傷了筋還是折了骨頭,薩木兒疼得大叫。 誰也沒有想到,仿佛回應薩木兒的大叫,一聲低沉咆哮,帳門外躥進一條黑豹樣的大狗,渾身黑毛奓開,齜著白厲厲的尖牙,張著血紅的大嘴,朝著阿岱汗猛撲上去。 阿岱汗大驚,放開薩木兒急閃身,兇猛的黑狗已經咬住了他的左肩。兩名親信侍衛慌得揮刀來救,又怕傷著主人,連吼帶罵地用刀背亂砍。薩木兒一手托著傷痛難忍的胳膊,一邊叫喊著:「哈喇哈斯,咬他!咬他!」一時間人叫犬吠狗毛亂飛,一片混亂。 畢竟阿岱年輕力壯身手矯捷,趁機偷出右手,抽出腰刀,朝自己左肋下方猛刺,黑狗發出一聲長長的哀號,好半天才撲通倒下,鮮血流了一地。薩木兒沖過來,叫著哈喇哈斯的名字,撫摩它,為它理順被打得亂糟糟的黑毛。只見它半合的眼皮下那雙忠誠的眼睛還留戀地望著主人,薩木兒流淚了,淚水滴落在它的鼻尖上,又滴落在它帶血的口涎中……自從薩木兒母子被單獨羈押後,就沒有見到哈喇哈斯,薩木兒以為它會悄悄跟在阿蘭和小薩木兒身邊,心裡略感幾分安慰,誰知它一直在附近徘徊,盡力守護著女主人。是剛才薩木兒那一聲尖叫,讓它感到了女主人的危難,就不顧一切趕來救援,終於為此付出了生命……薩木兒用指尖輕輕為哈喇哈斯合上了眼睛,一手撫胸,默默祈禱哈喇哈斯的靈魂上天,祈禱來生能再相聚…… 那邊阿岱汗還在咒駡:「這個逆賊巴圖拉,養的狗比狼還凶!……拖出去!趕快拖出去!」 薩木兒悽惶地叫著哈喇哈斯,緊追在兩名侍衛後頭。阿岱汗的大手一把抓住她的肩頭,一拖一擰一扳,兩人驀地面對面,近得能看清彼此眼睛裡的血絲,能聽到彼此呼吸的起落。阿岱汗如受烈火炙烤,怒氣和暴戾隨著血液的流動急速升上,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抽動,活像攫食的猛獸。而薩木兒在努力壓制內心的恐懼,挺身昂頭,一臉豁出去的平靜和高傲。 「你給我交出來!」阿岱汗嘶啞地低聲吼道。 「我會帶在身邊?」 「藏在哪兒?」 「我能告訴你?!」 阿岱汗的手稍稍放鬆,極力壓住怒火,說話間低啞的聲音都在克制不住地顫抖:「交出玉璽,我饒你母子性命,給你後半生榮華富貴!」 「不!絕不!我不能違背忽必烈大汗的諭命,只有成吉思汗的血胤、黃金家族的子孫,才能擁有傳國玉璽。你不是!你不能!」 「哇啊——」阿岱汗一聲怒吼,火山終於壓制不住,爆發了。薩木兒的話戳到了他心頭最敏感、最脆弱、最疼痛的部位,他和他的白銀家族,從他們的老祖宗哈薩爾起,兩百年來,一直被黃金家族壓制著不能抬頭,他的汗位,也因此始終受到懷疑、威脅和限制,憤懣之氣早就種下深深的根子,此刻,終於有了噴發的隙口。他一面痛快地憤怒地啊啊大叫,一面抓住眼前這個可惡可恨的傲慢女人拼命搖晃,像要把她的骨頭架子都搖散。看到這女人憤怒與驚恐並存的目光,阿岱汗感到她在他手下像鷹爪下的小鳥般掙扎,更讓他怒不可遏,便左右開弓,一下一下,劈啪劈啪地抽她耳光。 女人的鼻孔和嘴角冒出了鮮血。鮮血讓阿岱汗如野獸般愈加興奮兇暴,他一拳打倒女人,撲上去,扼住拼命掙扎的女人的脖子。烈火在他全身熊熊燃燒,隨著氣血經脈到處亂竄,這令他亢奮,令他瘋狂。在他眼裡,這掙扎著的,不只是個女人,她就是黃金家族!他只有一個意念:壓倒她!征服她!佔有她!羞辱她!懲罰她!他要用全部力量把這個黃金家族永遠壓在自己身下!為了發洩心中就要爆炸的怒焰,他渴望不顧一切地破壞,摧毀,蹂躪…… 大哈屯洪高娃的金帳距汗王大帳不過數十丈,但因關係冷淡,離多聚少,她是今天早晨才移營到大汗斡爾朵的,還沒有來得及去拜見阿岱汗。阿寨昨晚回到母親這裡,說起這一路征戰遇到的許多不順,似乎有人故意在背後拆臺,讓他這個太子出醜。吃著早飯,娘兒倆商議怎樣向阿岱汗稟告,怎樣對阿魯台王爺說明。一直靜臥在側的哈喇忽難耳朵噗嚕嚕一動,猛然跳起身,嗚嗚地低聲吼叫,滿地亂轉。 阿寨摟住忠實老狗的脖子:「哈喇忽難,你怎麼啦?」 一陣隱約的尖厲犬吠,讓哈喇忽難怪嗥一聲,飛箭般沖出帳門。母子倆對望一眼,也趕緊出去,跟著哈喇忽難。塔娜一干侍女和太子的親隨不知出了什麼事,一隊十多人也跟著跑起來。 哈喇忽難一直跑到汗王大帳側後方數十丈的空地上,那裡不知為什麼倒扣著一口大鐵鍋,鐵鍋邊一攤血,躺著一條黑狗的屍體。旁邊站著許多大汗侍衛,都認識哈喇忽難,見它猛撲向死狗,一片譁然,亂嚷著: 「哈喇忽難餓瘋了嗎?」 「上等好狗可從來不吃死狗肉的呀!」 「狼才吃同類,哈喇忽難你變狼了?」 見到跟隨而來的大哈屯和太子,侍衛們趕緊行禮。哈喇忽難圍著死狗打轉,聞了又聞,竟然昂頭向天,發出狼一樣的長嚎。 「哈喇忽難!哈喇忽難!你這是怎麼啦!」阿寨太子急忙去撫摩哈喇忽難的脖子,力圖讓它安靜下來。 哈喇忽難果真安靜了。它緊緊挨著死狗躺下,伸出長舌頭,左一下右一下地為死狗舔淨身上的血跡,舔順淩亂的黑色長毛。 洪高娃臉色驟變,指著死狗問:「誰家的?為什麼打死?」 在草原上,打狗是令人不齒的惡行。侍衛連忙解釋:「不知哪兒來的野狗,三不知的就偷偷進來了,躥上去咬住汗王就不鬆口,我們幾個人又打又拽全都沒用,還是汗王手快,抽刀把它刺死,不然汗王肩膀要受重傷啦……」 侍衛還沒說完,鐵鍋下面一陣混亂的碰撞聲響。有人在裡面喊叫,雖然被鐵鍋悶著,還是傳出聲來:「哈喇哈斯!哈喇哈斯!你怎麼啦?……」 「哈喇哈斯!」阿寨太子一臉驚異,豎起了眉毛。 「裡面是誰?」洪高娃擰著眉頭,厲聲問。 侍衛哪敢隱瞞:「稟告大哈屯,是賊首巴圖拉的兒子脫歡。他咬了大汗的手,大汗發怒,下令把他扣在鍋裡憋死!」 「打開!」洪高娃命令。 侍衛們互相看看,十分為難。 洪高娃發怒了,喝道:「沒聽懂我的話嗎?給我打開!」 「大哈屯,小的們實在不敢違抗汗命,求大哈屯饒恕……」 洪高娃對隨後趕到的屬下一揮手,塔娜率領著眾多侍女侍衛們一起動手,又抬又翻,把沉重的大鐵鍋掀開了。 「脫歡!」阿寨大叫一聲,沖上去,一下子就抱住了遍體鱗傷的脫歡。 脫歡乍見天光,睜不開眼,揉了又揉,定睛一看,哇地大哭起來,用嘶啞的嗓子喊道:「阿寨舅舅!洪高娃額咪!快去救我阿媽呀!……」 洪高娃大吃一驚:「什麼?你阿媽?在哪兒?」 脫歡哭著一手指定那處行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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