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北方佳人 | 上頁 下頁 | |
一五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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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蘭台臉色蒼白,表情卻很平靜,說:「千人萬人,還是遇到這個人,這是騰格裡天的意思,是我逃不脫的劫難。我的命我認,該我死我死,死了也許比活著強……」說話間,駝毛粗繩的另一端已拴在了阿爾杜的馬鞍上,阿爾杜跨馬就走,達蘭台被牽引著一邊走一邊回頭,盡力喊叫:「公主你福大命大,可要活下去呀!我是成鬼還是成仙,都來幫你!……」 阿爾杜的馬跨著散步,達蘭台被拖得大步跟隨。阿爾杜口中叱了一聲,馬用小碎步跑起來,拖得達蘭台拼命快跑,跑得衣袍亂飛,披頭散髮。那個阿爾杜定是要慢慢地、一點不落地體味報仇雪恨的快感,只見他舉著鞭子在頭頂一轉,對著同伴們大喊一聲:「瞧我的!」鞭子狠狠落下,胯下的馬猛然一跳,跟著就箭一般沖出去。達蘭台驟然倒下,被拖在了地上,黃塵立刻漫上來,細小的石子也隨著飛迸。阿爾杜頻頻鞭馬,馬跑得越來越快,離眾人的視線也越來越遠,馬後拖著的,已經不像是人,仿佛是一段樹枝、一塊破氈、一卷舊地毯,仿佛也沒有了重量,在飛快的拖跑之中,被拋上拋下、撞來撞去,不時彈跳好高在空中飛,又摔落到地上亂跳,每一次摔落都有碎片迸飛,到後來,不僅分辨不清是什麼形狀,也變得越來越小…… 俘虜們多低頭不敢再看。薩木兒閉著眼睛,一口一口地吞咽著淚水。脫歡卻瞪大了血紅的眼睛,直到阿爾杜人馬的背影消失在遠方。他一句話也不能說,只把牙齒咬得咯咯響。 「阿爾杜,好樣兒的!」馬兒哈咱稱讚著,「他跑回大營請賞去了,我們也一起跟上吧!天黑前趕回大營!」 薩木兒母子被拴在一起,特別由二十名武裝兵丁監押,走在整個兒隊伍的中段。途中薩木兒怨恨地對脫歡輕聲說:「達蘭台為了我們,我為了你,可你怎麼就不明白……」 脫歡立刻打斷她:「阿媽你別說了!我什麼都明白,我就是要生死都跟阿媽在一起!」 在苦難危艱中聽到兒子這樣的表白,無論如何,對做母親的都是一絲安慰。 十三 這一場大勝仗下來,阿岱名下分得上千人口和上萬牲畜,雖然不能跟阿魯台王爺相比,但應他的要求,巴圖拉的女人和兒子給了他,這比任何戰利品都來得重要,來得及時,來得順心合意。他悶在心頭籌劃已久的最要緊的事情,終於能見眉目了。 審訊俘虜,阿岱選擇了離大帳最遠的一處行帳,既可表示對那母子的蔑視,也好避開大哈屯洪高娃的耳目。那場瘟疫過後,大哈屯對他不但形成更大壓力,也在他心裡引發了無法消除的厭憎——為了趕走他心愛的牡丹,他已經很難原諒他曾經那麼著迷的洪高娃了。大汗與大哈屯之間空前冷漠,只不過戎馬倥傯之際,不那麼引人注目而已。 行帳小且低矮,靠近外圍柵欄,氈包的顏色灰白,就像侍從們居住的值房。帳中只為大汗設置了一張圈椅和放茶酒的小幾,親隨侍從數人,分列左右按刀而立。天窗的氈片只拉開一小半,帳中昏暗,門簾一掀,亮光斜射進帳,才清楚地顯現出兩個俘虜一高一低、一寬一窄的身形。 「跪!」 「叩見大汗!」 侍從們大喝。 薩木兒和脫歡剛從陽光明亮處進帳,眼前昏黑一團,好半天才慢慢看清帳內情景。坐在正中的那個三十歲上下濃眉細目的男人,身穿團龍緞袍,外罩八寶繡金行褂,頭戴尖頂貂皮帽,滿臉傲慢和輕蔑,從眼角打量他們母子,想必就是侍從口中的大汗了。被反綁著的母子倆緊緊靠在一起,仿佛沒有聽到呵斥,靜靜站著不動。 一名侍衛上前,一手按住脫歡肩膀壓他下跪,脫歡靈巧地一扭身脫開,倒把那侍衛閃了個趔趄。侍衛羞惱,雙手去按,脫歡又是跳又是晃,就是不肯就範,侍衛竟制他不住,嘩啦一聲抽出了腰刀。 「慢——」大汗的聲調不輕不重,說話遲緩,字句都拖得很長,「你們母子倆要清楚,你們是我阿岱汗的俘虜,囚徒,奴隸!要你們的命不過像殺兩頭羊,再方便隨意不過的事!肯投降,可以饒你們不死,為我好好服役!如此而已。還當自己是什麼王子王妃?別做夢了,耍什麼倔強!」 侍衛再按脫歡下跪,又被他掙脫,亮晃晃的鋼刀便逼在脫歡的脖子邊。侍衛說:「大汗,留下沒用,殺了吧!」 阿岱汗不易覺察地瞟了薩木兒一眼,對侍衛一揮手,侍衛撤刀。阿岱從圈椅上站起來,走近脫歡,說:「人都道巴圖拉是狼人,你脫歡豈不是個狼崽子?若肯歸順我,日後說不定是員能征善戰的大將!今天我倒要看看,狼毛長在什麼地方……」他一手托起脫歡的下巴,一手撕開脫歡的領口。脫歡一歪頭,一口咬住阿岱汗的手背,阿岱汗痛得驚叫一聲:「啊呀!打!快給我打!」 侍衛們一窩蜂擁上,鞭子、棍子、刀背、槍桿,雨點一樣抽向脫歡,疼得他不能不鬆口。阿岱汗的手背鮮血淋漓,侍衛趕忙給他包紮傷口。脫歡被亂棍亂鞭打得在地上滾,嘴裡硬是一聲不吭。薩木兒沖過去撲倒在兒子身上,用身體護住,喊叫:「打我吧!打我吧!」 不知是事情來得突然,還是別有顧慮,侍衛們幾乎同時住了手,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阿岱汗惱恨地大聲說:「把這狼崽子拖出去!找口大鐵鍋扣住,壓上大石頭!不服軟不投降,就把他渴死、餓死、憋死!」 被打得渾身是傷、滿臉血痕,再沒有氣力反抗的脫歡被拖出了行帳。薩木兒起身追過去,兩名侍衛持刀攔住。她狠狠瞪了侍衛一眼,停下腳步,恢復了一貫的姿態,昂頭挺胸站在那裡,目送著兒子,滿眼悲憤,臉上卻一派莊嚴肅穆,高傲和高貴絲毫不減。 「薩木兒!」阿岱汗威嚴地喝叫一聲。 薩木兒緩緩轉過身,冷冷的目光與阿岱對視著。阿岱想用威嚴輕蔑把她鎮住,碰到是這種目中無人的高傲神態,壓得阿岱汗心裡大不舒服。 阿岱想了想,把表情和口氣都和緩下來,說:「鬆綁。」 解脫開的薩木兒輕輕噓了口氣,慢慢活動著麻木酸痛的肩膊和手指,閉了眼睛,享受這片刻的輕鬆。 「聽著,薩木兒!」阿岱臉上甚至有一絲淺淺的笑意,「你是女人,本就無所謂降不降,奪來了就是我的女人!能把賊首巴圖拉的老婆奪到手,是我阿岱汗的本事,是我東蒙古汗國的勝利!殺你也在我,納你也在我,你明白嗎?」 薩木兒依然是高傲的神態,垂下眼皮,一動不動。 「我指給你兩條路,一條上天堂,一條下地獄。」 見對方不做任何回應,阿岱只好自己來解釋:「願意上天堂呢,我阿岱汗納你為妃,收入宮帳,脫歡我也把他收為義子。你由王妃成為汗妻,多少榮耀風光!願意下地獄呢,我把你配給一個最醜最窮脾氣最暴的男人,讓他來收拾你,叫你再也記不得自己當過什麼公主王妃!叫你這後半輩子死不了活不好。怎麼樣?」 薩木兒還是不做聲,但低垂的濃密黑睫毛卻輕輕地顫抖了一下,抬起來,眼珠轉過去,瞥了阿岱汗一眼。 阿岱汗當然注意到了這難得的一瞥。他回顧左右,只有兩名心腹親隨侍衛在側,便站起身,慢慢地一步步逼近薩木兒,站定,高大魁梧的身材讓薩木兒越發顯得嬌小瘦弱。他從上朝下逼視著薩木兒,壓低聲音,滿含威脅地說: 「只要你交出傳國玉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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