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北方佳人 | 上頁 下頁 | |
六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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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敢!我也要報仇!……阿爾多隻領的這個愛馬克,就是搶劫布爾根馬場的那一支!還有十多匹好馬在他手上哩!」 這話一出口,帳裡帳外的人都炸了!不要說薩木兒和額色庫,留在帳外的烏爾格一幫侍衛,還有薩木兒的侍女們,都進帳跪求:攻打!報仇!布爾根馬場之劫留下了太深太深的仇恨。一時群情激憤,沸騰如烈火。 巴圖拉此刻格外沉靜,環顧面紅耳赤的一張張熟悉臉孔,說:「不要急,從長計議。烏爾格,叫你去傳話,怎麼還不走?」 「求王爺換別人去,我要親手殺他們,為古魯格、合丹報仇!」烏爾格咬牙切齒,滿臉殺氣。 「額色庫,瓦剌各部首領聚會歡迎你加盟,就在這幾日,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商議,你怎麼能不在呢?」 「巴圖拉,有你在,該說的該謝的該辦的,你都替了我吧!會盟以後有的是時間,機會卻稍縱即逝。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忍了多久,這一天終於來了,我怎麼能放過?」額色庫不大的細長眼睛後面,有一股凜凜然不可犯的尊嚴,使他平日看去憨厚甚至有些木訥的面容,頃刻間變得生動了。 薩木兒立刻說:「王爺,答應了吧!你要是不能去,我跟額色庫一起去!他報他的父仇,我找我的女兒!」 「王爺!答應吧!」四面八方都有求告的聲音,都跪著求告的人。 「好吧!」巴圖拉終於點頭,簡明快捷地說,「額色庫,我派給你三個愛馬克兵馬,去收拾馬兒哈咱。烏爾格,你領衛隊一半人馬,隨額色庫大人討伐,切記,保護好公主,尋回小薩木兒!明天一早出發,早去早回!」 「王爺,公主!還有我們!」大帳門口站著達蘭台和愛犬哈喇哈斯,達蘭台沙啞著聲音,「我要親手宰了那些禽獸!……」 「達蘭台!」薩木兒迎上去,將達蘭台冰涼的雙手握在自己手中。達蘭台的內外創傷,養治了一年多才算痊癒;哈喇哈斯的傷倒是早就好了,只是跑起來有點兒瘸。這場災難之後,達蘭台性情完全變了,再也聽不到她哼唱的好聽的家鄉小調兒。閑下來,她只愛摟著哈喇哈斯,遠遠地坐著,一動不動,像一白一黑兩塊冷冰冰的石頭……今天,是這麼久以來,聽到她說出聲音最響的話了…… 當所有的人都急匆匆地離開大帳後,周圍終於安靜下來,巴圖拉慢慢踱著步子,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他已經看過好幾遍的信。 信是本雅失裡托人帶來的。 本雅失裡在信中對自己目前的困境只是略作解釋,卻仍以他固有的狂妄自大,要求回和林,要求佔據和林的瓦剌歸降汗庭。他可以開恩赦免瓦剌各部降明受封之罪,也可以開恩赦免瓦剌與汗庭為敵之罪;只要改過自新,他蒙古大汗可以封給瓦剌各部首領更高的王爵。蒙古人都知道,背天不祥,所以,應該擁戴他這位黃金血胤,又握有受命於天的歷代傳國玉璽的大汗!…… 一個人,能夠如此狂妄,如此沒有自知之明,也算是個奇跡了。 巴圖拉眼前又一次出現了十年前艾比湖畔的小帳篷…… 一進入小帳篷,本雅失裡就收起了在帳外一直維持的親情,成了威嚴尊貴、高高在上的主子。巴圖拉提出瓦剌各部將擁戴本雅失裡為大汗、收服阿魯台的時候,本雅失裡竟仰天大笑,連聲說「晚了晚了!」隨後道:反過來如何?蒙古本部擁戴我為大汗,收服瓦剌各部為臣,不也很好? 巴圖拉永遠不能忘記,當他表示瓦剌與阿魯台勢不兩立之後本雅失裡說的那些話: 「蒙古大汗要統帥的是全蒙古;如果不能兩全,也一定選擇蒙古本部的擁戴,不會選擇瓦剌,這你不懂嗎?」 「親戚是親戚,血胤是血胤,黃金家族天生大汗,是成吉思汗的法令,違抗成吉思汗法令就是違抗天意!」 「你也想看看傳國玉璽?不——行!只有黃金血胤的子孫才有資格見到它的真身!它傳到我手中就是天命所歸,我就該是蒙古大汗!順者昌,逆者亡。你不明白嗎?日後你會看到的!」 ………… 這僅僅是語言嗎?不!這是羞辱!每句話、每個字都是鞭子,一鞭一道血痕,狠狠地抽打著巴圖拉。供奉在心中最高位置的驕傲和尊嚴,被抽打得鮮血淋漓、痛不可忍!…… 從那時起,本雅失裡的聲音就常在他耳邊響起,甚至在夢中,也讓他一次次體驗錐心的痛。是刺激還是激勵?或者二者兼有?或許瓦剌四部的會盟,就是由此激發而出?…… ——「日後你會看到的!」這兩年他已經看得夠多了。他要看到更多,他一定要看到那方歷代傳國玉璽。如今的巴圖拉,可不是從前的巴圖拉了! 額色庫說:「我一直疑惑,你怎麼不報仇?」不是不報,時機未到。巴圖拉不是額色庫,不能像額色庫那樣被人一眼看穿。他會堅忍不拔,他會耐心地、靜靜地等待最好時機。 巴圖拉用手指彈彈本雅失裡的信,心頭洋溢著歡樂。看這當年狠狠拒絕了他的不可一世的「天生大汗」,如今實際上在低聲下氣地求告他,真像七月的正午在如火驕陽下吃西瓜那麼痛快。一絲嘲諷帶著惡毒的笑意掛在他唇邊,眼睛深處,又有針尖樣的綠色光點在閃爍。 駐牧在土拉河北岸的馬兒哈咱部,實力不強。額色庫派出的探哨回報,山間河谷只有三處人馬集中的冬營盤,每處也就三四百兵力,加上周圍散居的浩特,不過一個愛馬克。額色庫便以絕對優勢掃蕩了三個冬營盤,大獲全勝。 烏爾格率領著精銳的衛隊和一個愛馬克,在阿蘭的指引下,一舉攻進阿爾多隻的營盤。攻擊之前,烏爾格傳達了一個特殊命令:「記住了,帶小孩子的女人不得殺!」 這些瓦剌人,經歷了多少年與蒙古本部的爭鬥仇殺,從來不曾認輸,衛隊那些精壯漢子,滿腔復仇怒火,千餘人馬沖進去大喊大叫,大砍大殺。攻擊很突然,對手措手不及。一時間,喊殺聲、馬嘶聲、牲畜鳴叫聲、哭罵聲、尖叫聲加上火焰焚燒聲、兵器撞擊聲和紛紛馬蹄敲擊聲,纏繞成一股巨大聲浪,在山谷中轟鳴迴響…… 薩木兒在一裡地外的樹林裡等候。臨戰前,薩木兒特別囑咐烏爾格,擒賊擒王,一定要先拿住阿爾多隻,找到烏蘭和小薩木兒是最最重要的! 一頓飯工夫過去,眼看冬營盤裡火光漸弱漸小,雜亂的轟鳴也漸漸平息,薩木兒說一聲:「上馬!」眾人便簇擁著她向冬營盤而去。 走近了,又走近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薩木兒的心在胸口怦怦地跳起來,走得越近,心跳得越快、越慌、越響。她的目光從濃密的睫毛下朝營地慢慢掃過去,只覺腔子裡「撲通——」大響一聲,心就像要從喉嚨裡跳出來。她用力按住胸口,趕緊閉上眼睛,忍過一陣兇猛的悸動,極力讓自己平靜,過了好一會兒,才再次睜開眼睛,重新打量面前的戰場。她看見了什麼? 到處是屍體,人的,馬的,男的,女的;到處是一攤一攤的血跡;到處是燒得烏黑殘毀的帳篷氈包,火苗在做最後的燃燒,濃煙還帶著羊毛牛毛的焦臭味在營地上空彌漫盤旋。還有,不知什麼地方傳來女人和孩子的哭叫…… 薩木兒的心縮緊了,有說不出的痛,這場面,這情景,與劫後的布爾根馬場有什麼不同?…… 薩木兒提韁催馬,大踏步走進殘毀的營地,去尋找那個女人的哭聲,她要制止另一個達蘭台的慘劇發生。 「公主!薩木兒公主!」隨著一聲尖厲的哭叫,一個裹著大棉袍的女人一頭撞到薩木兒馬前,馬驚得揚蹄嘶叫,帶起的雪和泥濺起老高。薩木兒用力勒住它,強制地後退幾步。馬前跪倒一個像圓圓小土包的女人。薩木兒大叫: 「烏蘭!是你嗎?烏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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