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北方佳人 | 上頁 下頁


  庫柏袞岱挑起她好看的黑眉:「哦?哈爾古楚克弟弟也回來了?」她望著小叔子笑笑,又微微搖頭,說:「快進帳說話吧。」

  一進帳,哈爾古楚克就向大哈屯行拜見禮,單腿跪地後卻不肯起身。大哈屯笑道:「是為違命娶親吧?大汗真發火了,把報信的人一腳踢出去好遠!兀良哈也埋怨汗庭不講信義,這次打大圍就不肯來,還揚言要攻打奪人婚姻的部落雪恥哩……新娘子真有那麼大魔力,值得你這一向識大體的頭等台吉這樣不管不顧?」

  哈爾古楚克尷尬地笑著,只不做聲。薩木兒使勁點著頭說:「值得,怎麼說都值得!她不是凡人,她是仙女!她會給我們家族帶來吉祥!叔叔要是放過她,那就是天下最大的大傻瓜!」

  庫柏袞岱笑了:「我以為這天底下還沒有讓我們薩木兒讚美的女人呢!」

  薩木兒半開玩笑半負氣地說:「現在有了,就是她!」薩木兒立刻向阿媽形容起她眼中心中的洪高娃來,讚美詞流水一樣順暢。

  「佛爺呀!」庫柏袞岱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連我冷冰冰的薩木兒都走火入魔了,可想而知啊……好吧,那我就試試。」哈爾古楚克這才站起身,臉上有了笑容。庫柏袞岱今年三十九歲,與丈夫同年,丰韻猶存,令人推想她當年也定是百裡挑一的美女。她接著說:「大汗在前帳,跟一群近臣小宴,商量打圍的事情,趁他喝得高興,我們去見他好了……薩木兒,你就不要跟著去了。」

  「為什麼?」

  「你快回自己帳中去,讓保姆給你沐浴更衣、梳洗打扮,參加晚上的金帳大宴。我費了好大勁兒才說得大汗准許的。」

  「怎麼啦?」

  「那十多位來求婚的,也是大宴的貴賓。不只各大部落的年輕台吉,還有波斯王子、印度王子和朝鮮王子。你父汗想在打圍中選駙馬,他們也一定會在打圍中顯本事爭頭名,好贏得你薩木兒的芳心。他們都什麼樣兒,你就不想看看?」

  薩木兒臉紅了,咬了咬嘴唇,說:「還是先去見父汗給叔叔講情吧,我答應洪高娃的。認了親,好早點兒把洪高娃接回來。」

  「要是這樣……」庫柏袞岱想了想,「那就薩木兒先進去說,哈爾古楚克看準時機當面請罪,實在說不下來的當口,我再上去加把勁兒,好不好?」

  大汗宮帳格外威嚴尊貴。朱紅立柱上盤曲的金龍燦爛得令人不敢直視,火架格外大也格外精美,焰火噴吐著熱氣,大得略顯空曠的帳中暖融融的。額勒伯克大汗在侍臣簇擁下,正圍火飲宴。大汗身邊那個黑眉毛黑眼睛黑鬍子的浩海達裕說了個笑話,逗得大汗仰頭大笑。周圍的人很少見到大汗發笑,便也都湊趣地跟著哄然大笑。

  薩木兒其實心裡也懼怕父親,見到父親難得的笑顏才敢乘機跑上去,喊道:「達達①,我回來啦!」不等大汗表示驚喜,便一手拽住父親的胳膊,一手指著父親身邊的本雅失裡,憤憤地說:「達達,他把妹妹一個人扔下不管,差點兒喂了狼,算什麼哥哥!」

  當哥哥的對妹妹一瞪眼,小聲嘟噥:「明明是你逞能不聽勸自己跑丟了,倒惡人先告狀!」

  額勒伯克汗疼愛地伸手撫一撫薩木兒通紅的小臉,說:「啊啊,我的寶貝女兒總算回來了!……什麼狼敢傷我的小公主?父汗滅它的族!本雅失裡嘛,父汗已經狠狠罵過他了。」

  「罵算什麼?得罰他!」

  「好吧,父汗要他把今天射到的最好的獵物送給你。」

  「我要白狐!」薩木兒跳腳叫起來。

  「想得倒美!」本雅失裡板著臉,「我今天肯定遇不上狐狸。」

  「不行不行不行!」即使像小女孩兒一樣撒嬌撒潑,那口氣也是命令式的。

  黑眉毛黑眼睛黑鬍子的浩海達裕一扭臉,聲音不大不小地喊道:「巴圖拉!」片刻間,一個跟他長得很相像的小夥子從人叢中走出來,雙手捧著一隻銀白色的狐狸,高高舉起,輕聲說:「這是在下昨天傍晚射得的。公主如肯收下,那是我們全家的榮幸。」

  浩海達裕在旁謙卑地笑道:「公主一定要賞臉啊,這是我的兒子巴圖拉。」

  蓬鬆柔軟的白色皮毛非常美麗,似有無數銀針在閃亮。黑眉毛的小夥子英俊端莊,身材如同一棵年輕的松樹,挺拔又健壯。公主尊貴而矜持地接過了狐皮。巴圖拉躬身後退又抬頭的一刹那,兩人的目光撞上了。薩木兒心頭一慌,把自己嚇了一跳,趕緊垂下眼簾,兩朵紅雲卻無緣無故地升上面頰。

  額勒伯克汗拍拍女兒的肩頭:「這回滿意了吧?」

  薩木兒連忙答非所問地說:「是叔叔送我回來的。」

  一提叔叔,額勒伯克汗瞬間便恢復了一向的威嚴,冷笑道:「他回來了嗎?叫他進帳!……你們都出去吧,晚上來參加金帳大宴。薩木兒!你也回後帳去!」

  除了大汗的親隨侍衛,大家都靜悄悄地連忙退出大帳。

  進帳的哈爾古楚克正好與浩海達裕走個對面,連忙用目光詢問,對方卻揚眉努嘴搖頭聳肩,表示他還沒能說上話。哈爾古楚克只得硬著頭皮走到大汗面前,雙手交叉撫胸,躬身問候:「請大汗金安!」

  大汗眼睛裡滿是陰沉,說話也毫不客氣:「這門親事是我親自為你定的,你竟敢失約另娶,把我這大汗置於何地?你眼裡還放得下誰?」

  哈爾古楚克單腿跪倒,低聲說:「哈爾古楚克請罪!」

  「命你去娶親為的是結好兀良哈,是汗庭的大事,你不知道嗎?不但毀約不娶,反倒趕上去又打又殺,結仇!開罪人家,讓汗庭出醜!讓我坐蠟!你要幹什麼?!」額勒伯克大汗越說越氣,眯細了的眼睛裡射出逼人的光。

  哈爾古楚克抬起頭,分辯道:「實在是兀良哈人不遵大汗法令,侵害相鄰部落,殺人害命,搶掠人口牛羊……」

  「夠了!」額勒伯克汗滿臉不耐煩,「這種事天天有處處有,哪裡管得過來!又不像在中原,有地方官。可兀良哈原本願意來朝汗庭的!」

  說到這兒哈爾古楚克卻不肯低頭了,烏黑的劍眉一挑,望定大汗輕聲說道:「只顧結好兀良哈,不分正邪,不扶弱抑強,連俠義二字都說不上,草原上那麼多部落臣民怎麼能信服汗庭……」

  兄弟倆目光強烈對視,額勒伯克汗沉聲問:「你在說什麼?」話音未落,又猛然吼道:「我是大汗還是你是大汗?!」

  哈爾古楚克面對哥哥燃著怒火的血紅眼睛,只好不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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