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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小月!喂——小月!」

  他銳聲地叫喊起來。在這條街上,唯獨陝西人,其實也僅僅是他一個人,有著獨特的喊叫節奏:前聲拖十二分地長度,而到內容的部分,卻出奇地道得極快。也就是這喊叫聲,無論白天、黑夜,可以傳出六裡七裡的路程。每天三晌,王和尚都要站在自己家門前這麼喊幾陣,街面上的人就又都知道是小月不在家了。「這野妮子,有人沒人,一到船上就想不起這個家了!」

  王和尚常要對街坊四鄰這麼訴說。

  王和尚喊過三聲,就走回牛棚去,看見牛氣色果真比先頭好了,就將窗臺上的菜油碗燈壓了壓油芯,也開始感覺到了有無數的虼蟶從褲管裡往上跑,便在指頭上蘸了唾沫,往褲腰處輕輕按去:一個肉肉的東西,揉揉,黑暗裡在兩個指甲間一夾,發出『『嗶」的響聲。

  「爺佬保護,趕明日一早,我的牛就能大口大口地吃草了!」

  他抱了一堆濕麥草放在牛棚的牆角,煨了煙熏趕起蚊子來。一時煙霧騰騰,蚊子沒熏死,自己倒嗆得鼻涕眼淚都下來了。然後又在堂屋裡煨了煙火,吹熄了燈,一個人靜靜地蹲在院中的捶布石上抽起水煙來。

  煙袋是竹根管做的,這是他向河南人學得的手藝。生產隊未分地以前,他們父女倆的自留地上是捨不得種植煙草的。地分到戶後,糧食一料收成便有了積攢,也便謀著種一些煙草來抽。但他沒有多大的癮,僅僅種了十棵,也全招待了來家的客人,從此也就不想再種,覺得抽煙是一種奢侈。小月卻不,偏從荊紫關給他買回來了一大捆水煙板子,說:苦了一輩子了,難道連煙都不享受?他心裡雖不大悅意女兒的觀點,孝心卻領了。就將這水煙板子放在水甕下浸潮,裝在小月的一個空雪花膏自瓷盒裡,心情好的時候,捏出黃豆那麼大的一丸來,按在竹根管的煙眼裡,吸一口,吹一口,心裡想:這真是「一口香」。

  一受活起來,他就想起八年前死的小月娘,那個白慘慘的瘦臉兒,總在眼前晃。他『『唉唉」著,怨她沒福,死得太早了。

  這麼思想著,便又操心起小月來;瘋妮子,這麼晚了,難道河邊還有要擺渡的人嗎?忍不住又站在門口,粗聲甕氣地喊叫起來了:

  「喂——小月!喂——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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