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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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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狗苦苦悶悶窩在家裡,什麼事也慌得捏不到手裡,就無聊地編織起蟈蟈籠子來。三月的蟈蟈還沒活躍,沒有清音排泄他的煩愁,就癡癡看著空籠出神。他到了師傅的炕邊,以為師傅又要說讓五興退學的事,便說:「師傅,有我天狗在,我天狗就永遠是你的徒弟,我不是那喂不熟的狗,我天狗是沒大本事的,可我不會使師傅這一家敗下去,無論如何,五興要讓他好好念書。」 師傅說:「天狗,也怪我先前瞎了眼窩,沒讓你跟我繼續打井。人就是這沒出息的,只有出了事,才會明白,可明白了又什麼也來不及了。你給師傅說,江對岸那小寡婦真的吹了?」 天狗說:「吹了,那號女人只盯錢!甭說她不願意了,就是她那德行,十七、十八的開的是一朵花,我走過去拾一片瓦蓋了理也不理。你想想,要是師娘也是那樣的人,她不知早離開你多長日子了。」 師傅說:「唉,你師娘是軟性子,受了我半輩子氣,可她心善啊,逢著這樣的老婆,我李正什也就滿足。可如今,她受的苦太重,畢竟是一個婦道人家,地裡沒勞力,裡外沒幫手,不讓興退學吧,要吃要喝又要花錢,還加上侍候我這廢人,一想到這,我心就碎了。天狗,我想讓她走一條招夫養夫的路,你實話對我說,使得使不得?」 天狗聽了,心裡不禁一陣疼。傷殘使師傅變成了另一個人。作出這般決定,師傅的心裡不知流過了多少血?不行,不行,天狗搖著頭。可不走這條路,可憐的師娘就跳不出苦海,天狗頭又搖起來。天狗沒有回天力,只是拿不定主意地搖頭。兩人沉默了半天,天狗說: 「師傅,這事你給師娘說過?」 師傅說:「說不通。可從實際來看,這樣好。這又不犯法,別人也說不上笑話。你說呢?」 天狗說:「那有合適的人嗎?」 做師傅的卻不作回答,為難了許久,拉天狗坐近了,說:「作難啊,天狗,誰能到這裡來呢?你師娘一聽我說這話,就只是哭。我想,你師娘那心腸你也是知道的,這堡子裡也沒幾個能趕上她的。雖說是快四十的人了,但長相上還看不出來……」說著就直直地看天狗的臉。 天狗並不笨,品得出師傅話裡的話,心裡別地一跳,將頭低下了。 屋子裡沉沉靜靜。 天狗從炕上溜下來,坐在了草蒲團上。院子裡,女人背著高高的一背籠柴火進來,在那裡咚地放了。院牆的東南角上,積攢的柴草已儼然成山。女人一頭一臉的汗,頭髮濕得貼在額上,才要坐下歇口氣,瞧見天狗從堂屋走出來,就叫了一聲「天狗!。」 天狗癡癡地從院子裡走出去,頭都沒有轉一下。 三天裡,丹江岸上的堡子,沉浸在三月三鄉會的節日裡。農民們在這幾天停止一切勞作,或於家享樂,或頻繁地串親戚。未成親的女婿們皆衣著新鮮,提四色大禮去拜泰山泰水。泰山泰水則第一次表現出他們的大方,允許女兒同這小男人到山上去采蕨菜。三月裡好雨水,蕨菜嫩得彈水。采蕨人在崖背窪,在紅眼貓灌叢,也采著了熟得流水的愛果。天狗家的後窗正對著山,窗裡裝了一幅畫,就輕輕唱出了往年三月三裡要唱的歌: 遠望乖姐矮陀陀噢, 背上背個扁挎籮喲, 一來上山去采蕨噢, 二來上山找情哥喲, 找見情哥有話說。 唱完了,天狗就歎一口氣,把窗子關上,倒在炕上蒙被子睡了。天狗從來沒有這樣恍惚過,他不願意見到任何人,直到夜裡人都睡下了,天狗就走到堡子門洞上的長條石上。舊地重至,觸景生情,遠處是丹江白花花的沙灘,灘上悄然無聲。今晚的月亮再也不是天狗要吞食的月亮,但人間的天狗,三十七歲的童男,心裡卻是萬般感想。師傅的女人,師娘,菩薩,月亮,使天狗認識到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女人。在一年多徒弟生涯裡,在十幾年一個堡子的鄰里生活中,天狗喜歡這女人。女人的一個腰身,一步走勢,一個媚眼,都使他觸電一樣地全身發酥,成百上千次地回憶著而生怕消失。他天狗曾懷疑過和害怕過自己的這種感情,警告過自己不應該有這種非分之想。但天狗驚奇的是,對於這個女人,他只是充滿著愛,而愛的每次衝動卻絕對地逼退了別的任何邪思歪念。天狗不是聖人,他在這女人面前能羞止,能檢點,也算得是聖人了。所以,天狗也敢將這種喜歡和愛,作為自己的生命所需,變成一副受寵的樣子,在這菩薩面前要作出孩子般的靦腆和柔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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