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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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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說:「你也不是有金山銀山,這麼長時間也沒去做刷子賣,你是另有什麼手藝不成?你把錢花光了,那江對岸的女的怎麼娶得回來?」 天狗沒有給師娘說明。前天夜裡,大姨又過江來找了他,說是那小寡婦有了話,問這邊錢籌得怎樣,若月底還是拿不出一千元,她就不再等了,有錢的幾個光棍都在托媒了。天狗生了氣,說:「看誰錢多讓她給誰去;我有一千元,一千元我天狗可以買十頭豬給師傅補身子哩! 話說得難聽,大姨好生罵了一頓,問他想不想要個兒子?天狗說得更粗野:「我一千元放在那裡,生的也是錢兒子!」大姨氣得臉色煞白,吵了一夜,不歡而散。 師娘當然不知道這件事,還是說:「天狗,眼看就是三月三鄉會了,女婿都走丈人,你雖說沒結婚,卻也該到對岸那家去。這肉既然買回來,咱就不要吃,我夜裡再蒸二十個饃,你明日提前去走走吧。」 天狗聽了,一時心火上攻,竟忘記了自己是在這苦難的菩薩面前,焦躁地說:「我不去!」 女人說:「你敢胡說!」 癱了的師傅在上屋土炕上全聽見了,就敲著炕沿叫天狗,天狗進去,師傅說:「你怎能不去?你想老死了做絕鬼?!」說罷拉天狗坐下,緩了口氣又說:「師傅現在是沒用的人,別的話你可以不聽,只要你聽一句,明日乖乖去江對岸,這身上衣服也成油匠穿的了,夜裡讓你師娘洗一把,咹!」 天狗這才說了實話:「人家早不成啦!」 說完也不再解釋,走出門,一直從院子裡走出去了。 井把式和女人倒一時愣了,末了女人就哭出聲來。 夜裡師娘來到天狗的家裡,問清了原委,知道一切因自家的拖累所致,就連連叫「造孽!」罵天狗不該為她家花了積存,又罵小寡婦認錢不認人,下賤坯子。天狗見女人罵自己,越發覺得這女人賢慧可敬。女人罵著罵著,就罵了自己,哭泣不止。 天狗立在那裡倒真象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女人說:「天狗,是我家害了你,這我和五興爹一輩子有贖不完的罪。事情落到這田地,我家裡是空了,你也空了,即使你天狗還有分文,我也不讓你再往我家裡貼賠。可這個家,有出的沒入的,啥事都要錢,我思謀了,還是讓五興回來幹幹別的事吧。」 天狗說:「師娘,這使不得。五興先頭耽誤了幾天學習,好不容易讓他又複了學,就是再窮再苦,也不敢誤了五興的學業。」 女人怎不明曉這層道理。可婦道人家是一副軟心腸,經天狗一番道理之後,同意了不讓五興停學。可回到家裡,一進屋,眼看著狼狽不堪的丈夫,一顆心又轉了。這對中年夫婦一夜沒有睡好,一會決定讓五興停學,說停學好;一會又不讓停學,說不停學好。拉屎撒尿做不了主,井把式就大聲吸著鼻子,哭了,「這都是我害了你們娘兒,害了人家天狗,我怎麼就不死呢!你給我買包老鼠藥來,讓我喝了,反正活著沒用,也不花錢吃藥了!」女人聽了這話,兩股眼淚流下,說道:「他爹,你別說這話,家裡人嫌棄你了嗎?你就是睡在這裡任事不一干:,你也是這一家的定心骨。你要再說這話就是拿刀子殺我。你是還嫌我心沒傷透嗎?」男人就再不作聲。 夫婦倆自結婚以來說了這最多的一一場話,才各自深深體會到對方的溫暖;生活的苦繩拴住了一對蹦噠的螞蚱,他們誰也離不得誰。夜深了,油燈在界牆的燈窩裡叭叭地響過一陣,油盡燈滅,女人重要點燈,男人說:「算了。」為了省下一根火柴和一盅油,黑夜裡淚眼在閃著光,男人被按著睡下了,失去知覺的雙腿日漸萎縮,女人在被窩裡為他揉搓,活動血脈,在扳著下身為男人翻了幾次身後,女人就脫得光光的貓兒似地偎在丈夫的身邊睡著了。睡到四更,女人突然被男人搖醒,她叫道:「你咋沒瞌睡?」 男人說:「我睡不著,我有一件事想給你說哩。」女人就坐起來,擁著被子,被子的一角濕漉漉的,是男人流下的眼淚。月光從窗櫺裡昏昏地照進來,女人看著丈夫一張被痛苦扭歪的臉。 男人說:「我好強了一輩子,也自私了一輩子。和你做夫妻了十幾年,我沒有好好待你,這是我現在一想起來就心愧的事。我現在是完了,到死也離不了這面土炕了。人常說:『病人心事多』我是終日在想,啥事都想過了,想過死。你罵了我,你罵是對的,我也沒臉面再去死,我就活著吧。可咱家裡,總不能這樣下去啊,五興他娘!因此上我就思想,你可以不離開我,我還是你的男人,但世上都是男人養活女人,女人怎能養活了男人,那南北二山都有『招夫養夫,的……」 女人靜靜地聽男人敘說,越聽越有些害怕,聽到最後,一把將井把式的口捂住了,說:「我不聽,我不聽,你睡在炕上胡想了些什麼呀!」眼淚吧吧地掉在被面上。 招夫養夫,深山裡是有這種習俗的。平日裡菩薩女人也聽說過這種事例,只當是一種新聞,一種趣談。現在丈夫竟要她充當這事例中的角色,她渾身痙攣,抖得象篩糠。 男人見女人如此悲淒,自己也裂心斷腸,長籲短歎,說:「我這樣說,是我這男人的羞恥。可你不讓我死,又不這樣,你是讓我睡在這裡看你受苦受難,我不死在繩上藥上,也會用心殺了我自己!」 女人就撲在男人身上,悲不成聲:「只要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做得,可你讓我招夫,我到哪兒去招?哪個單身男子肯進咱的門?就是有人來,好了還罷,若是個壞的,待你不好,那我哭都沒眼淚了!」 夫婦倆抱頭哭到天明。天明的時辰,聽見遠遠的後山上有狼的嚎聲,猶如人在呼號。 清早,女人又要去後山割草,曬柴,男人叮嚀說到陽坡割,不要去陰窪,若遇見什麼狗了,先「狼,狼!」叫喊試探,以防中了狼的偽裝;若不慎驚撞了馬蜂,萬不要跑,用草遮了頭臉就地裝死。女人一一記在心上,走了。男人見女人一走,就在家大放了悲聲,驚動了街坊。有人進來,他就求人去把天狗找來,說他有話要敘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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