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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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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唱得淚流滿面,身子有些站不穩,靠在了癢癢樹上,癢癢樹就劇烈地搖晃。我是坐在樹下的捶布石上,看見白雪哭了我也哭了,白雪的眼淚從臉上流到了口裡,我的眼淚也流到了口裡。眼淚流到口裡是鹹的。我從懷裡掏了手帕,掏了手帕原本要自己擦淚,但我不知怎麼竟把手帕遞給了白雪。白雪是把手帕接了,並沒有擦淚,唱聲卻分明停了一下。天上這時是掉雲,一層一層掉,像是人身上往下掉皮屑。掉下來的雲掉到院子上空就沒有了,但天開始亮了起來。院子裡一時間靜極了,所有的人都在看我。竹青就立過來站在了我和白雪的中間,她用腳暗中踢我,我才驚覺了站起來退到了廚房門口。退到廚房門口了,我漲紅著臉,慶倖白雪能接受了手帕,又痛心那手帕白雪不會再給我了!白雪的手帕又回到了白雪的手裡,我命苦,就是這一段薄薄的緣分! 堂屋的臺階上,上善在看手腕上的表,然後對夏雨說:「都快十點了,十點二十分必須要成殮起靈的,你哥怎麼還不到?」夏雨說:「他可不敢誤時辰啊!」上善說:「再等二十分鐘吧,若還不回來,就不等他了。」夏雨說:「那只有這樣。」又等了二十分鐘,白雪還沒有唱完,上善就過去說:「白雪,你不唱了,給你爹入殮吧。」白雪收了聲,卻對活諸葛說:「入殮時就奏秦腔曲牌,我把高音喇叭打開。」進屋開了喇叭,立即天地間都是秦腔聲。秦腔聲中哭喊浮起,夏天智入殮了,棺木蓋上,釘了長釘,系了草繩,扭成八抬,眾人一聲大吼:「起!」八人抬起,又八人在抬杆下扶著,一搖三擺出了堂屋,出了院門,出了巷道,到了街上,直往中街、西街繞了一遍,折上312國道,往伏牛梁墳地去了。 我沒有分配去抬棺。棺木抬著去了中街西街,我抄近道往夏天智的墳上跑去,跟在我身後的是來運。來運一直在院中臥著,奄奄一息,我跑出院門時它竟忽地站起來跟著了我。在墳頭上,我揮著一個小柳枝兒,枝頭上是白紙剪成的三角旗,我謔地揮旗指著地,地上生出一寸多高的麥苗和草全伏了下去,又謔地揮旗指著天,天就掉下一疙瘩雲,碾盤大的,落在墳前的路上,沒有碎,彌漫了一片。秦腔聲越來越大,我已搞不清這秦腔聲是遠處的高音喇叭上響的還是雲朵裡響的?來運突然地後腿著地將全身立了起來,它立著簡直像個人,而且伸長了脖子應著秦腔聲在長嚎。來運前世是秦腔演員這可能沒錯,但來運和夏天智是一種什麼緣分,幾天不吃不喝都要死了,這陣卻能這樣長嚎,我弄不清白。 送葬的隊伍從312國道上往伏牛梁來,他們在上一個地塄。地塄上是有一條小路的,抬棺的八抬,小路上只能通過一人,棺木就怎麼也抬不上去。上善在喊:「鼓勁!鼓把勁呀!」前邊的四個人牽著地塄上人的手,上到一半,後邊的四個人就罵前邊的:「往前拉呀,熊包啦?!」前邊的喊:「後邊往前擁!擁!」前邊的兩個人膝蓋軟了,跪倒在地上,大叫:「不行啦!不行啦!」上善的臉都變了,喊:「再來人!來人啊!」但已經沒有精壯小夥了,上善和丁霸槽也撲過去把前邊的木杠往起抬,丁霸槽個子矮,上善彎了身去扛木杠,齜牙咧嘴著。夏雨已趴在地上給抬棺人磕頭,說:「求大家了,再努些勁,努些勁!」慶金就喊:「慶滿,君亭,瞎瞎,你們快幫忙!」三個孝子忙近去也抬木杠。差不多二十多人擠在一塊,一聲吼:「一二——上!」棺木抬上了地塄,再一鼓作氣到了墳上,停放在了寢口前。人人都汗濕了衣服,脖臉通紅,說:「四叔這麼沉呀!」上善就給大家散紙煙,拿了燒酒瓶讓輪著喝,說:「不是四叔沉,是咱們的勞力都不行啦!」孝子順孫們白花花地跪在棺前燒紙,上香,奠酒,樂班的鑼鼓弦索嗩呐再一次奏起來。夏雨和白雪跪在一邊,夏雨低聲說:「我哥到底沒回來。」白雪說:「爹說過他死也不讓你哥送葬的,你哥真的就不回來了。」 棺木入墓室,幫忙的人砌了墓門,鏟土壅實。一堆高高大大的墳隆起來了,樂班也駐了樂,但高音喇叭上仍在播放著秦腔曲牌《祭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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