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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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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午飯時辰,整個清風街都被高音喇叭聲震盪著,《轅門斬子》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差不多的人端著碗吃飯,就把碗放下了,跟著喇叭唱:「焦贊傳孟良稟太娘來到。兒問娘進帳來為何煩惱?娘不說兒延景自然知道。莫非是娘為的你孫兒宗保?我孫兒犯何罪綁在了法標?提起來把奴才該殺該絞!恨不得把奴才油鍋去熬。兒有令命奴才巡營哨,小奴才大著膽去把親招。有焦贊和孟良稟兒知道,你的兒跨戰馬前去征剿。實想說把穆柯一馬平掃,穆桂英下了山動起槍刀。軍情事也不必對娘細表,小奴才他招親軍法難饒。因此上綁轅門示眾知曉,斬宗保為飭整軍紀律條。」 自後的日子裡,夏天智的肚子便不舒服起來,而且覺得原先的刀口處起了一個小包,身上發癢。他每日數次要四嬸幫他抓癢,自個手動不動就去摸那個小包,說:「縣醫院的大夫縫合傷口不行,怎麼就起了個疙瘩?!」小包好像還在長,甚至有些硬了。但夏天智的精神頭兒似乎比前一段好,他就獨自去找趙宏聲,讓趙宏聲瞧那個小包。趙宏聲捏了捏小包,說:「疼不?」他說:「不疼。」趙宏聲說:「沒事沒事,我給你貼張膏藥。」 夏天智從趙宏聲那裡出來,隨路去秦安家轉轉,沒想夏天義也去了。夏天義越發黑瘦,腿卻有些浮腫,指頭一按一個坑兒。他們說了一陣話,夏天智就回家了,一回家就讓夏雨把慶金、慶滿和慶堂、瞎瞎叫來,沒叫慶玉,也沒叫任何一個媳婦,他說:「四叔把你們叫來,要給你們說個事的。這事我一直等著你們誰出來說,但你們沒人說,也只好我來說了。你爹你們也看到了,年紀大了,去冬今春以來身體一天不如了一天,他是不去了七裡溝……」慶金說:「他還去哩。」夏天智說:「我知道。他現在去是轉一轉,幹不了活了。他確實是幹不了活了!可是,你爹你娘還是自己種著俊德家那塊地,回來自己做自己吃。我去了幾次,做的啥飯呀,生不生熟不熟,你們是應該伺候起他們了!我給你們說了,你們商量著看咋辦呀?」慶金慶滿慶堂和瞎瞎都說四叔你說得對,我爹我娘是不能單獨起灶了。四個兒子便在夏天智家商量,雖然仍是爭爭吵吵,言語不和,但最後終於達成協議:五個兒子,每家管待兩位老人一星期飯,到誰家,誰家就是再忙再窮,必須做改樣飯,必須按時,不能耽擱和湊合。商量畢,夏天智說:「好了!」讓他們給爹娘說去。可到了後晌,夏天智拿了他的書在臺階上看,看出了一個錯別字,正拿筆改哩,慶金來說,他爹見不得慶玉,執意不肯去慶玉家吃飯。夏天智說:「我估摸你爹不肯去慶玉家,那你們四家就輪流麼。」慶金說:「我兄弟四個沒意見,可幾個媳婦難說話,嚷嚷爹娘生了五個兒子為什麼他慶玉就不伺候老人?惡人倒得益了!他不伺候,也該出錢出糧呀!我去給慶玉說,慶玉卻口口聲聲不出錢也不出糧,說他要管待老人的,剩下了他,村人怎麼戳他脊樑,他才不願意落個不孝順的名兒。」夏天智哼道:「他說的屁話!他知道你爹不願去才說這話,他要孝順咋不出錢出糧?你回去給你們的媳婦們說,你爹不願去慶玉家,就不去慶玉家,四個兒子不准看樣!你就說這是我說的,誰有意見讓來找我!」又罵慶金是軟蛋,把慶金趕走了。 夏天智趕走了慶金,又看他的書,但如何也看不進去,再要播放一段秦腔,喇叭竟也出了故障,就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出氣。到了晚上,傷口上的小包疼痛起來。連著疼了幾天,夏天智讓夏雨去趙宏聲那兒買膏藥,趙宏聲對夏雨說:「四叔傷口上那個小包,我疑心是病又復發了。」夏雨慌了,說:「如果復發了那怎麼辦?」趙宏聲說:「再復發,恐怕就難弄了,這號病一般是熬過一年就能熬過三年,熬過三年就能熬過五年,熬過五年了就沒事了。四叔手術後復發這麼快,是手術沒做好?」夏雨說:「醫生告訴我手術很成功呀!」趙宏聲說:「那這是啥原因?或許是命吧,再好的醫生是能治病治不了命的。你得有個思想準備。」便取了幾瓶治癌的中成藥,撕了瓶子上的藥名貼紙,給了夏雨。夏雨腳像踩在棉花堆裡,一路上眼淚流個不止。到了東街巷口,他走不動了,坐在碾盤上吃紙煙,巷道裡空空蕩蕩,他想:真的是爹不行了嗎?人這命咋這麼脆的?如果這陣一直到我回家的路上能碰上個雞,爹就沒事,如果碰不上,那……夏雨拿眼盯著巷道,默默地說:出來個雞吧,天爺,出來個雞吧!他慢慢地走到了自家院門口,仍是沒有一隻雞走動,已經把院門推開了,還回頭看看巷道,巷道裡還空空蕩蕩。夏雨穩定了情緒進屋,夏天智捂著肚子在炕上,夏雨把藥給了夏天智,說是能止疼的。夏天智說:「這瓶子上怎麼沒商標什麼的?」夏雨說:「這是宏聲把止疼的中成藥裝在廢瓶中的,一天三次,一次六片。」四嬸說:「一次吃那麼多呀!」但夏天智取了六片藥一次塞在嘴裡,喝水沖了一下沒沖下去,再喝水沖了一下,脖子梗得老長。夏雨就不忍心看了,藉故走到院子,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此後的夏雨就很少在萬寶酒樓,再不兩天三天不回家,他每日都抽空回來陪夏天智說話,幫夏天智和顏料,又買一大堆秦腔盒帶。夏天智覺得奇怪了,對四嬸說:「是不是夏雨和那女子的事吹啦?」四嬸說:「他給你說了?」夏天智說:「以前整日不沾家的,現在回來這麼勤,不是戀愛吹了能是啥?」四嬸說:「或許他生了心,懂事了!」夏天智說:「肯定是吹了!」四嬸等夏雨再回來,他提了一隻鱉,說要給爹熬鱉湯喝呀,四嬸說:「你爹病了,你也不把你對象領回來看看你爹?」夏雨說:「你們不願意人家,她害怕麼。」四嬸說:「既然你同意,我們還有啥說的?領回來!」 夏雨真的把金蓮的侄女領回來了幾次。這女子嘴甜,一口一個爹和娘,但夏天智每每見到她來了,點個頭算是打了招呼,就坐到他的臥屋去,對四嬸說:「她沒過門,叫的什麼爹呀娘呀的,她叫你,你還答應?」四嬸說:「我看這女子還行。」夏天智說:「行啥呀?你瞧瞧那個站相……」四嬸噓了一聲,忙制止。院子裡,夏雨和那女子在殺鱉,夏雨用刀剁了鱉頭,那女子去撿鱉頭要扔給貓,鱉頭卻咬住了那女子的中指,疼得嘰吱哇嗚地喊。 過了半個月,清風街出了個笑話,是書正的二女兒害了病,趙宏聲給抓了七副中藥,吃了六副,病就好了。書正的媳婦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念道這藥好,這剩下的一副撂了吧是花了錢買的,太可惜,就自己熬著喝了。沒想到喝後肚子疼得打滾,送到趙宏聲那兒又打了三天的針才好過來。這一天,夏天智和四嬸去和大嬸說話,書正的媳婦來借秤,又說起吃藥的事,四嬸說:「你啥想佔便宜,別人的藥都敢喝?!」書正媳婦說:「不是想佔便宜,是嫌可惜。平日娃娃們吃剩的飯都是我吃的,我只說我身體也不好,誰曉得那藥厲害!」大嬸說:「讓宏聲也給我抓副藥,讓我吃得能死就好了。我活得夠夠的了!」書正媳婦說:「大嬸你不敢死,你君亭當官哩,你是福老婆子呀!」大嬸說:「我有個豆腐!」四個人正說著話,慶滿的媳婦嘴噘臉吊地從門前走過。四嬸說:「你本來臉長,再拉得那麼長是掛水桶呀?!」慶滿媳婦就進了院,說:「四娘四娘,你說這瞎瞎夠人不夠?」四嬸說:「又咋啦麼?」慶滿媳婦說:「他爹他娘在瞎瞎家吃了五天飯,他娘眼睛看不見,撞碎一摞三個碗,瞎瞎說爹娘是弟兄四個養活的,打碎的碗卻是他一人的,這碗錢應該四家分攤,我大哥和竹青就給了兩份,他又來尋我,我就不給,打了你三個碗,兩家給你貼賠了,再加上你的一份,已經夠了,我會賠啥的?他瞎瞎就拿了我家一個碗摔了,說是這樣誰都不吃虧。你瞧這瞎瞎,虧他做得出這種事來?!」堂屋裡夏天智罵道:「贏人的很!你在院子裡說啥哩,你到大街上去說麼!」慶滿媳婦嚇了一跳,說:「四叔在屋裡?」四嬸說:「在裡邊。」慶滿媳婦扭身就走。到了飯時,麻巧從地裡回來,留夏天智和四嬸吃飯,夏天智執意要走,走到了巷子口,正好碰著夏天義。夏天義顫顫巍巍地拉著瞎眼二嬸,二嬸卻皺了鼻子說:「誰家熗了蔥花?」夏天義說:「就你鼻子尖!」二嬸說:「今日能給咱吃啥飯?我剛才打盹,夢見是蘿蔔豆腐餡兒餃子。」夏天義說:「你想了個美!」身下的路上有了黑影,抬頭一看是夏天智。夏天智說:「二哥,這往哪兒去?」夏天義說:「到慶堂家吃飯呀。兄弟,你瞧瞧,我這是要飯的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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