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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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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突如其來地就起了風,先是呼地一聲,把揭窗碢了起來,床上的枕巾,紮頭髮的手卷,桌上的紙和那把蒲扇,全在了空中,那張紙竟貼在了穿衣鏡上,久久地不肯落下。四嬸忙把揭窗關了,外邊的風有了吼叫,隨即是嘩啦嘩啦的雨,一股一股潑打著窗子。夏天智在三嫂子的屋裡說起白雪可能要早產的事,三嫂子說:「不可能吧,早產也不該這麼早呀?這麼早呀。」夏天智說:「是呀是呀。」三嫂子說:「可不敢出事!出事。」兩人一腳高一腳低往前巷子趕,風把他們吹得原地轉了一圈,又斜著往前小跑,差點撞在一座廁所的牆上。他們就看見周圍的樹都傾斜了,方向全是朝著夏天智的家。而一朵雲壓得低低的在他們頭上移,移到夏天智家的院子上空不動了,往下降雨。夏天智一推開院門,院子裡的雨像垂了密密麻麻的白線,地上立時有了水潭,他站在癢癢樹下,渾身已經淋濕了。三嬸還在院門外,身上卻乾乾淨淨。三嬸說:「這雨下得怪不怪!怪不怪。」夏天智說:「你進來,你快進來!」三嬸就走進了雨,身子也全濕了,經過院子上了房臺階,夏天智停住在臺階上,看著三嬸進了白雪的小房間,他說:「需要什麼就喊我!」 夏天智在臺階上踱過來踱過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接著就跑廁所。在廁所裡,他又拉不下,聽見小房間裡白雪開始叫喚,叫喚得厲害了。從廁所剛出來,又覺得不對了,再往廁所跑。四嬸就喊:「你去燒些水!哎,聽見了沒,你去燒些開水!」夏天智在廚房裡燒水,火老是點不著,點著了用燒火棍捅捅,黑煙嗆得喘不過氣來。水已經燒開了,白雪還在小房間裡叫喚。夏天智似乎沒有剛才緊張了,但臉色蒼白,他端著白銅水煙袋一口接一口吸煙。三嬸在說:「羊水破了,躺好,躺好,生娃娃容易得很,就像拉一泡屎,夏風就是我接生的,他還是橫著來的,還不是就把他拉下來啦?天智,天智——」夏天智一口接一口吸煙,煙氣都不從口鼻露出一絲一縷,全都吸在了肚裡。三嬸叫過了,他驀地意識到是三嬸叫他,忙應道:「叫我呢?」四嬸說:「你沒在臺階上。」夏天智說:「我在哩!」四嬸說:「快燒些水,把剪子在水裡煮煮!」夏天智到處尋不著剪子,但他不能進去問四嬸,還在堂屋櫃子裡翻。四嬸出來,說:「叫你煮剪子,你聽著了沒?」夏天智說:「剪刀在哪?」四嬸說:「還能在哪?」從炕上的針線筐裡取了剪子。夏天智說:「咋樣麼,要不要把宏聲叫來?」四嬸卻轉身進了小房間。夏天智又煮剪子,灶口的火謔謔地笑,小房間裡白雪的叫喚聲一聲倒比一聲大。剪子煮好了,放在盤子裡拿到堂屋門口,四嬸在中堂板櫃裡找被單,找淨白布,一臉汗水。夏天智說:「還不行呀?」四嬸說:「你不要進來,不喊你不要進來!」把一卷帶著血的布扔在牆角。夏天智說:「出血啦?」四嬸說:「雞下頭個蛋都帶血的!」夏天智說:「讓白雪堅持住!」四嬸瞪了一眼。夏天智說:「那我給放放秦腔,聽秦腔會緩解疼痛的。」四嬸沒言語,又進小房間去,夏天智果然就打開收音機,卻怎麼也找不著有秦腔的波段,便取了胡琴,坐在臺階上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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