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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啞巴在這邊打架著,村裡好多人站在院牆外聽動靜,卻捂著嘴笑,不去勸解。二嬸和俊奇娘又坐在俊奇家的廈屋裡一邊剝南瓜籽兒吃一邊拉家常,俊奇娘說著說著就對死去的俊奇爹說話。她說:「你把我的鐲子給誰啦?你說,掛麵坊往常一月交二百個銀元,這一月怎麼才收了一百二十個,你把銀元給誰啦?鐲子是我娘陪給我的,你也敢給了那狐狸精?」二嬸說:「你說誰個?」俊奇娘就清亮了,說:「我給俊奇他爹說的。」二嬸說:「你說鬼話呀!」俊奇娘說:「我沒個老漢麼。」二嬸說:「要老漢有啥用!我有老漢和沒個老漢有啥區別?」俊奇娘說:「有饃不吃和沒饃吃是不一樣。」俊奇的媳婦從外邊進來,說:「我爹死了幾十年了,你一天到黑念叨他,我和俊奇是少了你吃的還是穿的?」俊奇娘說:「誰家裡少了吃的穿的?」俊奇媳婦說:「你問問二嬸,她五個兒子秋裡給她了多少包穀?」二嬸說:「你咋知道這事?」俊奇媳婦說:「誰不知道呀,剛才啞巴去為你們爭包穀,把瞎瞎打了個血頭羊!」二嬸一聽,就往回走,拄了拐杖到了巷口,一疙瘩豬糞滑了腳,跌在地上就哭起來。

  夏天智是八字步,穿鞋腳後跟老磨得一半高一半低。他去陳星陳亮的鞋鋪裡補了一雙雨鞋往家去,看見了他的二嫂子坐在地上哭,問哭啥的?二嬸說了沒人給他們交包穀的事,又說了啞巴和瞎瞎打了架。夏天智把二嬸攙起來,說:「我知道了!」直腳就去了慶金家。慶金家的院門開著,他把雨鞋掛在門閂上,端端走進去坐在了堂屋中的一把籐椅上。貓跑來抱他的腿,他把貓踢開,雞來啄他的腳,他把雞踢開。慶金聞聲從廈房出來,叫了聲:「四叔!」見四叔的臉陰著,就垂手立在那裡不動了。夏天智從來不像夏天義那樣暴怒過,但他不怒自威,也不看慶金,眼睛一直盯著院門外楊樹上的疤,疤像人眼,問:「咋回事?」慶金說:「四叔,啥咋回事?」夏天智說:「啞巴和瞎瞎打架是咋回事?」慶金說:「這都怪慶玉。」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夏天智說:「慶玉吃屎你們都吃屎呀?政府都不讓每一個人餓死,鄉上餓死一人罷免鄉長,縣上餓死一人罷免縣長,你們都不給你爹娘糧了,你這長子還坐在屋裡安妥啊?」慶金滿臉通紅,求四叔不要將打架的事告知他爹,說他現在就讓各家把包穀往他爹那兒送。夏天智站起來就走,說:「那我就在你爹的屋裡等著!」慶金已經沏了茶,說:「四叔,四叔。」夏天智走出了院門,他沒有提那雙雨鞋,說:「你送糧時把我的鞋帶上!」

  夏天智到了夏天義家,夏天義沒在家,二嬸坐在炕上哭,他的腳有些疼起來,一邊脫了鞋揉著一邊勸二嫂再不要哭,哭啥呀,你把頭髮梳光,盤腿坐在炕上剝你的南瓜籽吃。就走過去把窗子打開,他嫌屋裡有一股酸臭味。門外水塘裡一陣鴨子叫,慶滿的媳婦把包穀用麻袋扛了來,說:「娘,我把糧給你扛來了,這麼多糧看你怎麼個吃呀?!」進門瞧見夏天智坐著,不說了。慶堂是交過了的,又提了一籠子胡蘿蔔。慶玉沒有來。慶堂問慶滿的媳婦:「二哥呢,他還不來交?」慶滿媳婦說:「軟柿子好捏麼!」夏天智說:「?!」慶滿媳婦說:「我去問二哥去。」在門口和瞎瞎碰了個滿懷。瞎瞎頭上的血沒有擦,而且還抹了個花臉,提著兩小筐包穀,說:「只要都交,我是地上爬的,我能不交?給國家都納糧哩,何況我爹我娘?我爹我娘要我身上的肉我都剜了給的!他啞巴算什麼東西砸我櫃上的鎖?他把我打死麼,我沒本事,誰都欺負,文成打過我,啞巴也打我,下來該光利打了吧!」說光利,光利扛著麻袋提著雨鞋進來,說:「我以前沒打過你,以後也不會打你。」夏天智說:「你把你臉上的血擦淨!」瞎瞎不言語了,用衣襟擦臉。夏天智懶得再理瞎瞎,問光利幾時回來的,光利說:「剛才四爺去我家,我在廈房裡和我爹致氣,所以沒出來問候你。」夏天智說:「只說你是個乖的,你也跟你爹致氣?你爹為了你頂班自己提前退了,你還跟你爹致氣?」光利說:「我沒頂班反倒好了哩!」夏天智說:「沒良心的東西!」光利說:「我一頂班,鄉商店就承包了,承包費一月是二千元,我頭一月就虧本了!我想回來種香菇呀,我爹又不讓。不讓回來也行,我讓他每月把商店的虧損給我補上。」夏天智說:「你爹哪有錢,就他那點退休金……」光利說:「他沒出息也讓我沒出息一輩子呀?!」夏天智倒心軟下來,覺得剛才罵了慶金,慶金沒說他的苦愁,當下悶了一會兒,說:「你給你爹說,讓他黑了到我那兒去。」待拿來的包穀都裝進櫃裡了,揮手讓瞎瞎慶滿光利都走,瞎瞎卻說:「交了的就交了,不交的就不交了?!」炕上的二嬸說:「慶玉權當不是我兒!」瞎瞎說:「他明明是你兒!四叔家法嚴,我二哥就逍遙法外?!」夏天智說:「安門是給好人安的,小偷哪個走門?」趕著他們走了,拍了拍櫃蓋,對二嬸說:「嫂子,這包穀不是都交上來了嗎,他誰敢不交?!」二嬸說:「天智,這夏家呀多虧有你!」夏天智就回自己家去,顯得氣很盛,把收音機音量開到最大,裡邊正播著《滾樓》。《滾樓》裡有著張殼浪和張金定又說又唱得熱鬧。

  張殼浪:爾嘿!

  我老漢今年七十歲,

  滿口牙關都不對。

  豆腐血丸子咬不動,

  麻辣胡豆吃起很脆。

  我老漢張殼浪,正在下邊打坐,耳聽我的女娃娃在請,不  知為著何事,待我上前問個明白。

  張金定:爹爹到了,請坐。

  張殼浪:我這裡有座。

  張殼浪:我的癭瓜瓜!

  張金定:哎,女娃娃!

  張殼浪:啊,女娃娃,你把爹爹老子叫出來吃呀嗎,喝呀嗎?

  張金定:爹爹,你光知道個吃喝。

  張殼浪:不吃不喝,有何大事?

  張金定:爹爹,是你不知,我尊師言道,今年今月今日今  時,有一天朝大將王子英,那人原來和兒有姻緣之分;請  爹爹出堂,以在莊前等候此人到來,與你兒提說姻親大事。

  張殼浪:我可莫說你這個女娃子呀,女娃子呀,你師父啥  都沒有教導與你,叫你下山找女婿來了!

  張金定:爹爹呀,父親,父命為大,師命為尊了!

  客廳上和爹爹曾把話講,

  你為兒把言語細說端詳。

  我尊師在仙山對我細講,

  有一個王子英美貌才郎。

  勸爹爹去奔往莊門以上,

  等他到你與他好好商量。

  作別了老爹爹去回樓上,

  但願得結成了並頭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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