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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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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贊沒有朗誦完,但白雪是聽了幾句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她沒有吭聲,一轉身去了廚房,幫起四嬸做飯。四嬸卻說:「剛才上善的話你聽到了?」白雪說:「咋?」四嬸說:「是不是你娘家二嬸的兒媳婦要超生呀?」白雪說:「聽我娘說,是我江茂哥的媳婦又懷上了,逃避計劃生育,逃到南山她娘家去了。」四嬸說:「壞了,她回來了,金蓮今日要去抓你嫂子的。」白雪說:「是不是?已經有兩個女娃了,還要生,日子都過成什麼樣了,再生一個咋著活得起?」四嬸說:」農村人麼,沒個男娃咋行?你快去報個信,讓你嫂子躲開。」白雪說:「我不去。」四嬸說:「咱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不去說,心裡咋能過去?!」白雪就趁夏天智招呼鄉里和村裡來的客人的混亂間去了西街。夏天智忙活了半天,突然叫夏風,夏風說:「又有啥事了,五瓶酒還不夠呀?」夏天智說:「我把你二伯忘了,他怎麼也得來呀!你去你二伯家看他在不在,要是不在,就騎上君亭的摩托去七裡溝,一定得把他接回來!」 夏風去了夏天義家,路過中星他爹院門口,中星的爹正在門口倒中藥渣子,就問:「榮叔又熬中藥啦?」中星他爹說:「我難過得很。」夏風說:「榮叔一輩子都沒精神過,不是這兒疼就是那兒疼,你沒事的!」中星他爹說:「咋能沒事呢?你給你爹出了書啦?」夏風說:「這你咋知道的?」中星他爹說:「我有啥不知道!你這兒子好,我讓你中星哥把這院房子重修一修,但他不,他說他將來要給清風街的州河裡造一座橋呀!」夏風說:「那好,那是大事哩,他得當了大官才行!」夏風心裡反感了這位榮叔,原本也要請榮叔去他家喝酒,也就沒再請。到了蠍子尾,夏天義家的院門口停著一輛手扶拖拉機,李三娃在院子裡和夏天義正說話。夏風進去,兩人倒不說了,夏風說:「二伯今日沒去七裡溝呀?」夏天義說:「沒去哩。叫你去七裡溝看看,你咋老是不去?」夏風說:「改日我肯定去的。」就說了他爹的那些秦腔臉譜要結集出書呀,省城來的編輯也要走呀,家裡備了些酒,請二伯過去喝幾盅。夏天義說:「哈,好事麼,書厚不厚?」夏風說:「估計將來有二指厚吧。」夏天義說:「你爹給我說過,那麼厚的書,將來我死了枕石頭,你爹拿書做枕頭了!」就對李三娃說:「就這樣吧,吃虧佔便宜都不是外人。你說你叔平日對你怎樣?」李三娃說:「天義叔好是好,就是為河堤上的樹扇過我耳光麼,我這耳朵現在還有些聾。」夏天義笑道:「你狗日的還記仇呀?!」那一次把你沒打死都是好的,我可給你說,你占我多少便宜都行,集體的事你少淺眼窩!」李三娃說:「這拖拉機可是我個人的,為了這拖拉機的欠款,這回我是賣了三鬥麥哩。」夏天義說:「你也瞧瞧它都快是一堆爛鐵了!」李三娃說:「車廂是破了些,可機器好得很,而你這桌子倒成了啥模樣了麼!」夏天義說:「你懂不懂,這是紅木桌子,你在清風街誰家還見過這桌子?白家要不是大地主,甭說你,我也沒見過的!這幾十年了,合的縫你看得出來?你試試這分量,你試試!」李三娃把桌子搬起來,試了試,不吭聲了,又蹴下身搖桌子腿,說:「有茶壺就得有茶碗的,光這一張桌子就能值一個手扶拖拉機?你這是一堆木頭,手扶拖拉機可是一堆鐵!」夏天義說:「狗日的三娃,你咋像你爹生前一樣,過河渠溝子也夾水?你那點鬼心思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和我磨來磨去就謀算那兩把椅子呀?!」李三娃說:「你把羊都賣了還捨不得韁繩?!」二嬸在堂屋說:「這椅子不給,貴賤不給,桌子沒了,又拿椅子,這屋裡還有啥值錢的貨呀?」夏天義說:「你少插嘴!」對李三娃一揮手,說:「好了好了,都給了你!你把手扶拖拉機的搖把留下,桌子椅子天黑了來搬,我還得去夏風那兒喝酒呀!」李三娃說:「又喝酒呀,你們夏家日子都滋潤,原先是雷慶家見天喝酒,現在又是天智叔家啦。」夏天義說:「你說啥,你狗日的是喝不起酒的人?你要是喝不起我請你喝酒,讓你的錢在你家生兒子!」李三娃嘿嘿地笑。夏天義就對夏風說:「你先回去,我讓三娃把手扶拖拉機推到院裡了我就來。」夏風就回來了。 客都到了,白雪沒閃面,夏天義還沒有來。夏天智問白雪呢,四嬸謊說到商店買醬油了,又問夏風:「你二伯呢?」君亭在屋裡說:「二叔也來嗎?」夏天智說:「來的。」君亭說:「那我就得走了。」夏天智說:「胡說!和你二叔鬧啥氣憋的?過會兒他來了,你要好好給他敬酒哩!」君亭說:「我沒問題,只怕二叔給我難看。」夏天智說:「國共兩黨是死敵,毛主席和蔣介石見面還握手哩!你和你二叔都是為了治村,只是方略不同罷了,鬧著讓外人笑話!他為大你為小,他就是唾在你臉上,你都要給他笑哩!」鄉長就說:「君亭,老主任是不是自己去了七裡溝?」君亭說:「他要做老愚公故意給我難堪的。」鄉長說:「也難得他是為了集體,必要時你們得支持他麼。」君亭說:「他往七裡溝一去,村裡人就議論了我的不是,我那金玉滿堂和瞎瞎五個兄弟也都說是我把二叔逼到那裡的,連我四叔都對我有意見。」夏天智說:「你當了支書是清風街的支書,也是夏家人的支書,該管的要管,該照顧的要照顧,你不要以為夏家是本家人就特別苛刻了給別人看!你二叔是一根筋脾性,你讓他成了孤家寡人,可他又不是為了他自己,你就得尊重他,多行孝道,你三叔一死,你想孝順也孝順不上了。」君亭說:「我哪兒是苛刻了夏家人給別人看我的光明正大呀,我哪兒又把他逼成了孤家寡人?今天兩委會的人差不多都在,我專制獨斷說一句話,既然二叔執意去七裡溝,就讓他把七裡溝承包了,那蠅子不拉蛋的地方,村裡不收一分一厘的承包費,也算給他個名分!」夏天智說:「這倒也行。」就又讓夏風去叫夏天義。 夏天義還在家裡,家裡除了李三娃外,還有啞巴和慶玉。這一回是夏天義和慶玉吵架哩。夏風一時不知所措,也不知為啥原因,越勸擋父子吵得越凶。夏風就問李三娃這是怎麼回事,李三娃說夏天義在七裡溝拉石頭拉土想要他的手扶拖拉機,他就提出用夏天義家的八仙桌換。夏天義同意了,可慶玉得到了消息卻要來拉八仙桌。夏天義當然不讓拉,說你們兄弟五個分房另住了,你憑啥拿這桌子?慶玉說老人總有百年之後的,到時候父母的遺產還不是五個兒子平分,他什麼都不要,就要這桌子椅子,如果這桌子椅子不頂換手扶拖拉機,他可以讓他爹繼續用,如果他爹要頂換手扶拖拉機,那他現在就搬走桌子椅子。夏風對慶玉立即反感,把慶玉拉開,要他不得和二伯紅脖子漲臉地吵,吵什麼來呀!?慶玉說:「夏風你在外邊見的世面多,這桌子怎麼能頂換呢?酒樓上住的馬大中是來這兒見過這桌子的,他給我說這桌子是老古董,在省城值二萬三萬哩。」夏天義一聽,說:「噢,我說你要桌子的,你是黑了心麼!」慶玉說:「我說過了,以後我啥都不分的。我是不是你的一個兒子?」夏天義說:「我還沒死哩,你分啥呀?!」慶玉說:「現在不分也行,但不能就好過了李三娃。」夏天義說:「那你給我買手扶拖拉機?」慶玉說:「修七裡溝值得你變賣家產?去散散心也就是了。憑你能修了七裡溝!你咋修呀,修十年還是八年,你也不看看自己年紀?」夏天義說:「咋,咒我死呀?我就是明日死了,我今日還要修!三娃,你現在就把桌子搬走!」李三娃過去搬,慶玉壓住不放,乾脆坐在桌子上。夏天義說:「你下來不下來?」拉住慶玉胳膊往下拽。慶玉手一甩,夏天義閃了個趔趄坐在了地上。啞巴一直在旁邊看著,見夏天義跌坐在地,沖過去把慶玉從桌上掀翻了。慶玉說:「你碎熊想咋?」啞巴哇哇地叫,慶玉扇啞巴一耳光,啞巴攔腰把慶玉抱起來了往地上墩,像墩糧食袋,墩了三下,慶玉的眼鏡掉了下來。慶玉沒有了眼鏡,就是瞎子,他在地上摸,啞巴把眼鏡又踢開。夏天義也不勸啞巴,說:「三娃,讓你把桌子搬走,你瓷啦?!」李三娃就先把椅子扛起來。慶玉在地上站不起來,罵:「三娃,你敢把桌子椅子搬走,我就敢把你的娃娃撂到井裡!」李三娃一聽,扔下椅子到了院外,把手扶拖拉機發動了,恨恨地開著走了。夏天義在院子裡突然用手打自己的臉,罵道:「我丟人呀,丟了先人呀,我看我死不在七裡溝,死不在崖上、繩上,我就死在你慶玉手裡呀!」夏風忙推了慶玉快走,慶玉不走,啞巴拽起他一條腿往院門外拉,像拉一條狗,一拉出去,轉身回來把院門關了。連夏風也關在了門外。 夏風叫門,叫不開。二嬸已經起了哭聲。夏風才跑回自家,把情況說給了在家等著喝酒的人。夏天智當下和君亭上善趕到蠍子尾。夏天智隔著門縫喊:「二哥,二哥,你把門打開麼!」院子裡沒聲息,哭著的二嬸也止了聲。上善說:「你就說鄉上書記鄉長說事來了。」夏天智又喊:「二哥,二哥,鄉上的書記和鄉長來給你說個事的。」院子裡還是沒反應。君亭說:「讓我喊!」上善說:「你喊更不開門的。」夏風說:「叫啞巴,啞巴在院子裡。」夏天智就喊啞巴,從門縫看,啞巴已經從堂屋出來了,就立在院中,偏不開門,氣得夏天智咚咚地敲,二嬸才出來把門開了,說聲:「天智!」就哭了。 眾人進了堂屋,夏天義直戳戳坐在小條凳上,眼睛閉著,鼻孔張得很大。夏天智說:「有啥大不了的事,生這麼大的氣?!」一句未了,夏天義突然跳起來,從門後抄起了一把斧頭,哐哐地就在院子裡的桌子上砍起來,立時一條桌腿便砍斷了。眾人登時愣了,緩過神忙去奪斧頭,夏天智卻說:「砍得好!要這桌子幹啥?」夏天義越發像頭獅子,又是十上八下地砍,桌子成了一堆木板,然後咣地把斧頭撂了,說:「這是我的桌子,我怎麼砍就怎麼砍!」眾人都呆了像木雞,二嬸號啕大哭。夏天義吼道:「你哭啥呀,咱生下冤孽了有啥哭的?!」臉黑得像鍋底,卻說:「來了,坐。」取了他的黑捲煙一一給大家散,也給了君亭一根。都不知道該說些啥,君亭倒說:「二叔,你這可是很長日子沒給我散過煙啦!」夏天義說:「你不見我,我給鬼散去?」上善趕緊打圓場,說:「哈,這下沒事了,啞巴啞巴,你沒眼色,還不把這些木片子拿開,給你爺搬凳子呀!」啞巴把砍下的木片拾開了,端了凳子給夏天義。夏天義沒坐,讓鄉書記坐了,又拿了另一個凳子讓鄉長坐。君亭忙搬了那把紅木椅子給了夏天義。上善說:「今日天智叔擺了酒席,為的就是要給你和君亭喝化解酒的,這酒還沒喝,隔閡就解決了。我知道了,天義叔不到天智叔家是個陰謀,故意要讓君亭親自上門的。」夏天義說:「我和君亭有啥隔閡?為了集體的事,吵是吵嚷是嚷,心裡沒仇沒恨的,我恨的就是我養了個狼,咱整天說誰是誰的掘墓人,慶玉才真的是我的掘墓人!」鄉長說:「你兒子當然是你的掘墓人呀!」夏天義說:「我就是死了,讓狗叼著死了,也不讓他送終!」夏天智說:「到底是咋回事麼?」夏天義說:「咋說呀,不說啦,你們去吃酒吧,不要為我家裡的事敗了大家的興。」君亭說:「二叔,你不說我們都知道了,慶玉不讓拿桌子換手扶拖拉機,咱就不換了麼……」夏天義說:「不換了他慶玉也休想拿到!」上善說:「這桌子是魔鬼變的,砍了就安然了!」君亭接上說:「兩委會已作了決定,讓你承包七裡溝,你願意怎麼幹就怎麼幹去,村上不收你的承包費。沒有手扶拖拉機,把村上的那輛舊手扶拖拉機也就給你!至於這屋子裡的東西,他慶玉要,你不會答應,就是你答應了,村裡也不同意,只要你老在,誰都不能動一針一線,即便你和我二嬸都不在了,分家還得村幹部主持吧,我君亭還得出面吧?」鄉長就拉了夏天義,說:「君亭話都說到這兒了,你還不笑一下?」夏天義不笑。鄉長說:「你不笑?」戳了一下胳肘窩,夏天義說:「我修七裡溝是我沒辦法了才去的,靠我能把七裡溝修好?鄉上領導都在這兒,你當支書的不是說同意我承包七裡溝,你應該實施什麼時候去淤七裡溝啊!」鄉長就說:「老主任,你這就得寸進尺了,淤不淤七裡溝那是以後的事,今日咱先喝酒,還有省城的人哩,不要晾了人家。」連搡帶扯,把夏天義拉出了門。夏天智讓二嬸也到家去,二嬸不去,說:「你二哥咋活得像娃娃一樣嘍!」把褂子讓夏天智給捎上,還有那副大橢子眼鏡和一包黑捲煙。夏天智就指著啞巴罵:「沒心眼,叫你開門咋不開門?!」啞巴只是笑,然後跑到廁所就不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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