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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三、引洪淤地工程建築物設計。

  1.計劃三年完成淤地0?郾5千畝,每年淤兩次,每次進水200小時,洪水含沙量按40%計,三年淤土厚0?郾6米,淤地高程達200米。

  2.

  3.進水閘設計需帶6?郾5米陡度,水閘孔寬3孔×2米寬。

  四、經濟效益分析。

  地淤成後以種玉米為主。收穫玉米500kg/畝,秸稈500kg/畝,玉米價0?郾60元/kg,秸稈價0?郾020元/kg,每年純收入138萬元。

  我讀著這份報表,有兩隻紅翅膀小鳥就在頭頂上飛,它們一定是一對夫妻,一長一短地叫著,時不時就攙在一起,輕輕地往下落,又忽地拔高在空中,然後像是在做一種表演,身子滑著斜道往下墜,一墜就墜到我的那棵樹上的鳥巢裡了。原來這對鳥發現了我的樹上的鳥巢,也尋著了在鳥巢裡靜靜放著的它們要孵的鳥蛋!我大聲地喊:「天義伯,你看,你看!」夏天義卻就在舊壩址前指揮著啞巴放火統。火銃響了兩下,巨大的聲浪撞到對面的崖上,又從對面的崖上再回來撞在這邊崖上,我覺得腳底下都晃悠了。我趕緊穩住我的那棵樹,擔心鳥巢裡的鳥夫妻要驚氣了,但是它們沒有動,靜靜地伏在巢裡。夏天義對我喊:「引生,你來放,你也來放兩銃!」我過去放了,夏天義就靠著木棚的門框蹭後背,或許他的後背癢得厲害,蹭著的時候木棚就嘩嘩地搖,舒服得他擠眉咧嘴。趙宏聲站在那裡,他差不多都看呆了,夏天義說:「你把對聯擬好了沒?」趙宏聲才說:「擬得不怎麼工,寫出來你看看。」用樹棍兒在地上寫了「學會做些吃虧事;為著後人多享福」。夏天義說:「嗯,還行,能寫到我心上!」趙宏聲說:「我是叔肚裡的蛔蟲麼!」夏天義說:「你說我現在想說啥?」趙宏聲說:「叔要說:宏聲,叔請你喝酒!」夏天義笑了,說:「你狗日的真是個人精!但我不請你喝酒,請你吃涼粉!」

  下午收工後,夏天義真的請趙宏聲吃了涼粉。我不明白夏天義,他還看不透趙宏聲嗎?咳,夏天義啥都好,就是吃軟不吃硬,別人一說他好話他就胡塗了!夏天義給我和啞巴也都買了涼粉,啞巴沒原則,他吃,我不吃,一甩手,我出了飯店門坐到斜對面土地神廟的臺階上。秋莊稼徹底地收割畢了,包穀稈和稻草在街街巷巷堆得到處都是,誰家就把芝麻杆堆在廟門口,我拿腳就踹。踹下去了一半,夏天禮從西邊走過來,問我這是誰家的芝麻稈你踹?我說:「誰眼窩瞎了,把芝麻稈堆在廟門口?!」夏天禮說:「你這瘋子,皮癢了,尋著挨打呀?」我說:「讓來打麼,我皮癢了,手也還癢哩!」夏天禮說:「算了算了,咋不嫌可憐嘛!」我聽不懂他說話的意思,看著他走過了,問:「天禮伯,你不是到省城去了嗎,咋又回來啦?」夏天禮說:「省城是咱久呆的地方?」我說:「你咋回來的,坐我雷慶哥的班車?」夏天禮說了一句讓我矬下去了一截的話,他說:「我坐夏風的車回來的。」夏風也回來啦?我不願意見到夏風,抬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鑽進小巷回到我的家。那個傍晚天上有火燒雲,染坊裡的叫驢叫了一個時辰。

  夏風真的從省城回來了。他是單位的小車送回來的。小車從312國道拐進了街道,有幾家在門口曬著割回來的豆稈,拿枷在拍打,就擋住小車說:「夏風夏風,讓你的車在豆稈上多碾個來回!」夏風便下了車,讓司機來回在豆稈上碾。夏天禮先回家了,他自個倒進了一戶人家拿了燒好的玉米棒子啃,啃了一個黑嘴。

  夏風回來,在清風街呆了兩天,要幫著去翻自家的灘地,夏天智卻不讓他去,說夏雨雇了武林和楊雙旦在翻,每日給五元錢的,只要夏風給他畫的那些秦腔臉譜提意見。他把巡迴展覽的臉譜全擺了出來,又把新畫的木勺也拿出來,擺滿了屋子,夏風就生髮了一個建議:把這些臉譜全拍照下來,他可以聯繫出版社,出版一本秦腔臉譜書麼。夏天智被煽惑得雲山霧罩,指頭戳著夏風的額角說:「臭小子,你爹沒白養了你一場!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你給爹聯繫出版社,我要真能出那麼一本書,爹死了就拿書當枕頭!」父子倆便拿照相機拍攝起那些馬勺,莊嚴得把院門都關了,叮嚀四嬸不要讓任何閒人進來干擾。吃午飯的時候,武林和楊雙旦從地裡回來,敲院門門不開,連著聲喊四嬸,四嬸從廚房出來,埋怨夏天智咋不開門?夏天智說:「你沒見我忙著嗎?」四嬸說:「下午你和夏風都到地裡去,雇人幫忙,咱家也得去人呀,難道人家真成了長工?!」夏天智說:「夏風能去翻多少地,他把書編出來了,頂翻十畝八畝地哩!」四嬸開了門,武林和楊雙旦一身的泥水和臭汗,見是夏風給那些馬勺拍照片,覺得稀罕,也都過來拿了馬勺說這個畫得好那個畫得不好,泥手就把一個臉譜弄髒了。夏天智趕緊說:「辛苦啦,快都歇下。他娘,他娘,你給洗臉盆倒水麼,把我的水煙袋拿來麼,讓武林雙旦吸著解解乏!」四嬸把洗臉水倒在盆裡,取了水煙袋,還點了火繩,夏天智說:「做的啥飯?」四嬸說:「米兒混面片。」夏天智說:「咋沒烙饃呢?」四嬸說:「你聲那麼高幹啥?甕裡白麵不多了,烙饃也烙不下個大饃。」夏天智說:「下苦人麼,不吃好能行,饃烙不大了,只給他們吃,我和夏風就吃米兒混面片。」到了晚上,四嬸問照片拍完了沒,夏天智說拍是拍完了,可編書的事麻煩得很,還得幾天忙哩,問四嬸還有什麼事嗎?四嬸說:「什麼事?還有什麼事?!夏風回來就是給你編書來啦?他和白雪鬧彆扭,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也不催促他去劇團?!」夏天智噢噢地拍自己腦門,把夏風叫到跟前,要求他明日一早必須到劇團去,並連夜老兩口碾了新米讓給白雪帶上。第二天夏風走的時候,夏天智問夏風:「書的事我還再幹些啥?」夏風說:「你再寫個前言,介紹秦腔的歷史呀,它的影響呀,還有畫臉譜的一系列知識。」夏天智說:「還有啥?」夏風說:「還有的,就是你得籌錢,這號書肯定賣不動,出版社不做賠本買賣,得自己出錢。」四嬸說:「你寫書不是能掙錢嗎,你爹的書就得出錢?」夏天智說:「你不懂!」四嬸說:「那得多少錢?」夏風說:「估計得兩萬吧。」二嬸說:「兩萬,你沒說錯吧?」夏天智說:「錢的事不說啦,反正我把書稿交給你,你給我把書拿回來就是!」梗著脖子走了,走到臥屋,腦袋咯噔耷拉下來。四嬸卻埋怨夏風:「你給你爹煽惑啥呀,他出什麼書?白雪快到月子了,有個娃娃,那花錢是個沒底洞,你哪兒有兩萬元給他出書,你不給他出!」夏風沒吭聲,提了米袋要走,四嬸又拉住說:「白雪反應大,你得給我照顧好她!」夏風再走,四嬸又攆上說:「啊,還有,白雪已經幾個月了,你得和她分床另住啊!」夏風是聽了他娘的話,在劇團裡和白雪分床另住,給白雪洗衣服,給白雪熬米粥,還給白雪洗腳捶腰,但只有兩天,卻和白雪吵了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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