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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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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夏天義沒有像幾十年前在河堤上和狼鬥打後立即告訴了人,他是在二十天后才說給了我和啞巴。我是半信半疑,信的是夏天義從來不說誆話,他把這件事當成他一生很羞愧的事,所以在二十天后才說給了我們;疑的是如今哪兒還有狼呢,我和啞巴曾三次半夜裡到七裡溝,走遍了每一個崖腳,每一叢梢林,都沒見到過狼。但我現在回想,那一天我和啞巴遲去了七裡溝,來運首先叫著跑到了夏天義身邊,夏天義是直戳戳地站著,臉色蒼白,五官僵硬得像是木刻的。我說:「天義伯,你來得早?」他沒有回答,也沒有看我。我說:「你咋啦,伯!」將他一拉,他一下子倒在地上,像是倒了一捆柴。他說:「我的腿呢,腿呢?」我捏著他的腿,他沒感覺。等緩過了一會兒神,夏天義說他頭暈,我們扶他進木棚歇下,我看見了他的褲襠是濕的,而且一股臊味。 我和啞巴都以為夏天義是真病了,也不往別處想,到了中午,夏天義從木棚裡出來,卻變成了另一個模樣。他是突然地吼了三聲,對面崖畔上的岩雞子起飛了三隻,嚇得我打了個哆嗦。我疑惑地看著他,他給我招手,要我和啞巴過去同他扳手腕。我一搭手,他便把我的手按倒了,而且使勁握我,我感覺骨頭都要被握碎了,他還不丟手。啞巴的力氣大,兩人相持了兩分鐘,但最後還是他將啞巴的手按倒了。夏天義說:「你熊了,一個小夥子倒不如你爺!」我說:「天義伯,我爹要是還活著,你年紀大還是我爹年紀大?」夏天義說:「你爹比我小三歲,你爹沒能耐,早早死了。」我說:「憑伯這手勁,你能活一百歲!」我這當然是恭維話,只說他聽了哈哈一笑,但夏天義沒有笑,卻轉了一下身,問:「我這頭上有啥不一樣?」我說:「前邊頭髮白了,後邊頭髮還是黑的。」夏天義說:「是一半白一半黑,那就是我才活了一半。我今年七十五了,我還要活它七十五年哩!我告訴你們,我夏天義二十歲上鬧土改就當了村幹部,我沒虧過人,也沒服過人,清風街大大小小的地主富農都是我給定的成分,清風街的水田旱田原上坡下是我用尺子量著分給各家各戶的。在我手裡築的河堤,河堤築了又修的灘地,修灘地時你引生還在你爹的大腿上轉筋哩,我膝蓋上結出的厚繭整整三年才蛻的繭皮,這後脖上的肉疙瘩都是扁擔、杠子磨的!我跑的電站項目,後來用了湖北輸過來的電,咱們的電站廢了,但電站的水渠現在還做灌溉用。是我領人修的梯田,是我領人上了水庫工地。改革啦,社會變啦,又是我辦的磚場,種的果園。清風街村部那一面牆上的獎狀和錦旗是在我手裡掙來的,在我的手裡清風街摘了貧困村帽子。你們說,我是能行還是不能行,?」我和啞巴老老實實站著聽,好像聽他的訓話。夏天義還在任上的時候,他是好訓話的,披著褂子,手裡拿著黑捲煙,講話是一套一套的。我爹講話不行,我幫我爹分析過夏天義的講話,發現他之所以講話有氣派,能煽惑,是他愛用排比句,但我爹後來也用排比句,卻沒有高低快慢的節奏,我爹的講話就不吸引人。現在,待夏天義追問他能行還是不能行,我說:「天義伯能行得很哩!」夏天義卻說:「能行個屁!」說完了,卻又說:「我夏天義失敗了,我失敗就失敗在這七裡溝上。可我不服啊,我相信我是對的,我以一個老黨員的責任,以一個農村幹部的眼光,七裡溝絕對能淤成地的!我告訴你們,如果你們信得上我,你們就跟我幹,要信不過,你們隨時都可以走,聽見了沒?」啞巴哇哇叫著,我趕緊說:「聽到了!」夏天義說:「聽見了,走不走?」我說:「你不走,我不走!」夏天義說:「好,那你現在就回去到秦安家把放在他家的火銃拿來!」 我是遵他的命令去了秦安家,他再是安排了啞巴去崖上挖溜土的槽道,自己竟翻過了溝腦去水庫上罵了一通站長,質問為什麼就同意了拿四個魚塘換七裡溝,又逼著站長翻箱倒櫃地尋著了當年放水淤地的留在站上的那份方案,然後馬不停蹄地返回到了七裡溝。 我在秦安家找火銃,秦安要我扶了他到七裡溝看看,我不肯扶他。他去能幹啥呢,只能拖累我!他就把他家的頭讓我帶給夏天義,說頭去了也權當是他也去了。火銃並不在秦安家,夏風結婚待客的那天,是趙宏聲從秦安家取走了火銃,用過後還在趙宏聲那兒。趙宏聲卻興趣了在七裡溝要火銃幹啥?幹啥?我說不清。趙宏聲就跟著我一塊來了。到了溝裡,那只大鳥站在石頭上用嘴啄腋下的胸毛,趙宏聲就攆著打,我一伸腿,勾他跌了一跤,我說:「它招你惹你了,你打它?」趙宏聲就罵我:「野鳥是你爹了,你護它?」我說:「就是我爹!」趙宏聲說:「是你爹,是你爹,你這瘋子!」我說:「我爹說了,七裡溝好就好在像個女人的×。」趙宏聲說:「你見過×?」我拿腳又要踢他,忽聽得什麼地方有了汪汪聲。我看了看四周,並沒來運的影子,也不見啞巴,就喊:「啞巴,啞巴!」啞巴也不回應,而來運從左邊的一大堆石頭間鑽了出來,汪汪大叫。我們跑過去,那裡的大石頭壘著,形成一個石隙,往下一瞧,黑洞洞的。我說:「你叫喚啥的?」來運還是叫,我往石隙裡再看,才看見啞巴就在石隙裡。趙宏聲說:「啞巴,你鑽到那兒死呀?」啞巴還是沒反應,趙宏聲就說:「是啞巴跌下去了!」我倆忙溜下石隙,啞巴果然在裡邊昏著,掐他的人中,醒了,他晃了晃頭,就擦眼睛,眼睛還看得見面前的趙宏聲,他站起來便從嘴裡掏出一個鳥蛋來。啞巴嘴裡噙了顆鳥蛋,我們都覺得奇怪,他比劃著,我們才明白他是在崖上挖溜土槽道,發現了草叢裡有個鳥窩,鳥窩裡有顆鳥蛋,他想把鳥蛋放到我那棵樹上的鳥巢裡,又怕鳥蛋裝在口袋里弄破了,就噙在嘴裡從崖上下來,一腳沒踏實,竟就跌了下來。我多麼感激啞巴啊,把他抱住,又拿了鳥蛋放進鳥巢。趙宏聲卻說:「不是瘋子就是白癡,為一顆蛋你要丟你的小命啦?!」我說:「七裡溝風水好就是好,你瞧啞巴跌下來就沒撞在石頭上!」趙宏聲又看了看七裡溝地形,他竟然說:「七裡溝是個女陰形,天義叔的墳正好在陰蒂位上,原來他來七裡溝是要保護他這墳了麼!」一句話沒說完,啞巴一拳就打在他的額顱上,額顱上立即起了一個包。趙宏聲說:「你狗日的沒良心,我救了你倒打我?」啞巴又撲上來,哇哇吼叫,我趕忙把啞巴攔腰抱住,說:「宏聲你快跑,你還不跑,我可抱不住啦!」趙宏聲拔腿就跑,跑出幾丈遠了,看見夏天義從溝腦下來,喊:「天義叔,天義叔!」夏天義走下來,黑了臉說:「打架了,在這兒打架了?」啞巴就哇哇地說,我聽不懂,趙宏聲更聽不懂,夏天義說:「你說我來七裡溝是要保護我的墳的?」趙宏聲說:「我說笑話哩,啞巴聽不來話。」夏天義說:「他打著你啦?」趙宏聲說:「他打了我一拳。」夏天義說:「你欠打!你天義叔還不至於就那麼沒水平!」趙宏聲說:「天義叔,我要是不信你,我還來七裡溝幹啥,我尋著腿軟和呀?」夏天義說:「我這墳是慶玉讓武林他丈人來踏勘過,但把墳修在這兒卻是我早決定了的,如果這地方真是好穴,那好得很麼,我死了埋在這兒能給夏家後人享福,七裡溝是清風街的七裡溝,能淤成地了,也是讓清風街後人享福麼。」趙宏聲說:「是這樣呀,為了保護墳就得淤地,淤了地就自然保護了墳!」夏天義說:「你瞧你這張嘴!說得這麼好。你怎麼今日才來七裡溝?」趙宏聲說:「我在家思謀著給七裡溝擬聯呀!」夏天義就笑了,說:「你現在就給我擬!」 夏天義沒給趙宏聲發凶,倒還和顏悅色,我就納悶了,說:「天義伯,今日有了好事?」夏天義說:「你怎麼知道?」我說:「你沒有惡宏聲麼。」夏天義從懷裡掏出了那一遝方案材料,說:「我把這個要回來了,你看看,當年我和你爹就不是胡來的吧!」 這份方案報表裡是這樣寫的: 一、基本情況。 清風街位於苗溝水庫西南,北有苗溝水庫主幹渠(設計流量12m3/S)。全村現有土地面積一千畝,其中灘地300畝,原地500畝,坡?地200畝。全村410戶,2120人,人均不足0?郾5畝。 二、引洪淤地可行性分析。 1. 計劃在水庫進水渠半截道處引水,半截道在七裡溝西北,1200米長,渠底高程38米,七裡溝平均高程30?郾50米,兩處高差7?郾50米,可順利引水澆地。 2.進排水。 該工程計劃將水庫進水渠道改線修一攔水庫,渠底寬200米,比降1/1500,在半截道修淤地進水閘一座,經1200米長進水渠引水淤地,比降I=1/1200。 淤地泄水時與水庫洩洪時間錯開進行,不影響水庫洩洪。群眾對淤地工程情緒高,幹部信心足,除能自籌部分資金外,可動員大量義務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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