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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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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踅從鐵匠鋪裡出來,看見了夏天義,把草帽按了按,卻隨著屋簷下的臺階往西走。夏天義把他叫住了。夏天義就罵三踅:「狗日的,你見了我趔呀?」三踅說:「心情不好,我誰都不想理。」夏天義把他的草帽子揭了,低聲問:「這麼長時間了,你告的狀呢?」三踅說:「我就沒再告。」夏天義生了氣:「你當兒戲啦?你就是不再告了也得給我說一聲,你屁夾得緊緊的?!」三踅說:「你知道我和慶玉碔事……」夏天義哼了一下,卻覺得事情蹊蹺,問起那天出醜事的情況。三踅說:「不說了,說那事幹啥?」夏天義說:「你說說,讓我聽麼。」三踅就說了武林和上善、陳亮去縣上買樹苗的過程。夏天義說:「村裡什麼時候讓武林出過差?再說買樹苗肯定是事先就聯繫好了才能去的,他上善咋就又嫌樹苗價貴?就算是沒買成回來,武林是什麼角色,竟那麼多人能送他回家?」三踅一拍腦門,說:「二叔你是說他們知道了我要告狀,先下手為強,設了圈套讓我鑽?」夏天義說:「我可沒這麼說。」三踅說:「肯定是設了圈套讓我鑽的!現在他們得逞了!二叔,你說說,不讓我承包有啥理由,我三踅有男女作風,她金蓮就沒有啦?這口氣我咽不下,我再告呀,咱們一定要再告!」夏天義說:「告不告那是你的事,你不要寫我的名字。」夏天義再不理了三踅,低頭吃他的涼粉。 三踅到底還告君亭了沒有,這我就不知道了。我要說的,就在當天晚上發生了一場哄搶魚的事件。清風街哄搶事件這是第二次了,三年前一輛油罐卡車在312國道上翻了,車毀得很厲害,司機的腿斷了,被卡在駕駛室裡,所幸的是油罐裡的油流了一地,卻沒有燃燒爆炸。清風街的人聞訊趕了去,先還有人把司機從駕駛室往出弄,更多的人竟用盆子罐子舀地上的油,舀了就拿回家去。舀油的人越來越多,以至於救司機的人也再不管了司機,也去舀油。地上的油舀完了,三踅竟然去擰開了油罐的出油閥,直接用桶去接剩餘的油。整整一卡車油就那樣被一搶而空了。這回哄搶魚是在深夜,差不多雞叫了二遍,鐵匠鋪的老張因去南溝村親戚家回來得晚,才走到西街南頭魚塘的土畔前,突然咚的一聲爆炸,他膽小,當下趴在地上。接著又是咚咚兩聲,魚塘裡的水濺了他一身,才看清有三個人在水塘裡炸魚。他們是把炸藥裝在酒瓶子裡,再塞上雷管,點燃了丟在塘裡,魚就白花花地在水面漂了一層,然後撈著往麻袋裡裝。老張先以為是三踅在撈魚,心想三踅真個不是好東西,魚塘不讓他經管了,他就要把魚撈走,可定眼一看,撈魚的並不是三踅,估摸那便是偷魚賊了。他就叫了一句:「誰個?」偷魚賊慌忙扛了兩麻袋就跑,跑得急,跌了一跤,就把一麻袋丟下了。老張便大聲喊:「有賊了!賊偷魚了!」西街的人有晚上搓麻將的,有喝酒的,聽見喊聲過來,瞧見塘邊有許多魚,水面上還漂了一層,說:「惡人有惡報,又不是咱的魚,管碕哩!」老張說:「魚塘不讓三踅管了,金蓮還沒接手哩。」眾人說:「狗日的偷的是時候!」轉身又要回去,走了幾步了,說:「誰經管只好過誰,有賊能偷,咱也撿一條。」返過身來,從塘邊撿了一條兩條提著。一個人這麼撿幾條,十個八個也就各撿了幾條。後邊再來的人見別人都撿了魚,就爭開了,塘邊已經沒有,跳進塘裡去撈,一時塘裡響聲一片,水花亂濺,有人回家拿了籠筐,一下子就撈起了半筐。我在那個夜裡失眠著,聽到響動後也跑去搶魚,其實我壓根兒不愛吃魚,魚有刺吃著麻煩,我是一見那熱鬧場面就來勁,再是我恨三踅,也恨金蓮,恨不得把魚塘裡的魚全撈淨!我跳進了塘裡,將褲子脫下來,紮了褲管,把魚一條一條裝進去,然後架在脖子上。這時候有人喊三踅來了,我架著裝了魚的褲子就跑,一邊跑一邊掏著魚隔院牆往各家院子裡扔。跑過了白雪她娘的院子,扔進去了三條,又扔進去了三條,我想白雪懷孕了,應該有滋補的魚湯喝,就把剩下的四條全扔了進去。但是,那天晚上三踅並沒有來,得到消息跑來的是金蓮,金蓮跑來的時候魚塘裡已經沒有了魚,搶魚的人也全散了,她立在魚塘邊氣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這次哄搶起因是偷魚賊,派出所來破案,沒查出個任何頭緒。金蓮懷疑是三踅所為,但三踅矢口否認,說他那晚上在丁霸槽家搓麻將,丁霸槽可以作證。是不是三踅故意指使了別的什麼人故意偷魚?又拿不出證據。君亭讓上善調查哄搶的到底是誰,上善到西街各家去看,各家幾乎都有魚,法不治眾,事情就不了了之。君亭要求這事再不要外傳,嫌傳出去太丟清風街的人,但清風街大多數人卻不這樣看,說上次哄搶油是丟了體面,這一回有什麼呀,魚塘本來是集體的,好過了三踅又要好過金蓮,哪裡有公平,哄搶是群眾不滿麼!那幾天裡,西街人家家剖魚,清風街人歷來吃魚不吃魚頭和魚泡,魚頭魚泡和魚鱗甲拋的到處都是,太陽下魚鱗甲閃閃發光,而腥氣熏人,所有的綠頭蒼蠅都到了西街。 白雪的娘因為院子裡突然有了十條魚,自然也高興,留下了四條,把六條提到東街給女兒吃。白雪不知道這魚的來歷,去剖,正好碰著夏天義和慶金擔土墊新拾出的那一小塊地,白雪要把三條魚送給二伯,夏天義說:「哪兒來的?」白雪說:「我娘拿來的。」夏天義說:「你娘也參與了?」白雪聽不明白,還要把魚送二伯,夏天義說:「這魚我不吃!」慶金就說了哄搶魚塘的事,白雪噢了一聲,自己臉倒紅了。慶金說:「這有啥不該吃的?!你不要,我要!」把三條魚收了。再不說魚的事。白雪見夏天義身上的褂子泛著汗印,就要夏天義脫下來她給洗洗。夏天義倒沒推辭,把褂子脫下來讓白雪洗著,自己靠了一棵樹蹭癢癢。在夏天義的記憶中,他的五個兒媳從未主動要求給他洗衣服的,眼前的白雪這樣乖順,就感慨很多,喉嚨裡呃呃地打著嗝兒。白雪問二伯你是不是氣管不好,夏天義說好著哩,只是風一吹就打起了嗝,趴在河裡喝了一口水,嗝兒也就停止了。夏天義問白雪好久沒見回來是不是去過了省城,白雪說她是下鄉巡迴演出了,還沒時間去省城哩,夏天義問起夏風最近怎麼樣,是不是又寫書了,白雪說正寫一本書的,估摸明年春上就能出版,夏天義又是一番感慨,喉嚨裡呃呃地打起了嗝。夏天義當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夏風還小,穿著個開襠褲,頭上梳著個蒜苗似的髮辮,卻每天放學回來,就拿了炭塊在寫字,家裡的牆上,櫃上、桌上到處都是他寫的。夏天義說起了往事,白雪一邊拿棒槌捶著衣服,一邊說了一句:「是不是有道士說夏家要出個人物呢?」夏天義說:「你聽誰說的?」白雪說:「夏風說的,我估摸他是胡說的。」夏天義說:「這可是真的。那天我端著碗坐在門口吃飯著,一個道士正好路過,指著門前的榆樹說樹冠長得好,這家以後要出個人物哩!你二嬸說:是不是出個當村長的?我那時當著村長。道士說:比村長大。我還以為說的是你爹,你爹在學校教書哩,卻還不是你爹。你爹愛唱秦腔,暑假裡組織老師演《三滴血》,他扮的是縣官晉信書,可能他是在戲裡當了縣官了,今生只當了幾年小學校長,校長還不如我在村裡的官大。後來夏風到了省城,那道士的話才算應驗了。」白雪就嗤嗤地笑,說:「夏風什麼官都不是呢!」夏天義說:「他可是見官大一級,你瞧他一回來,縣上的領導鄉上的領導誰不來看他?」白雪說:「二伯也這麼看他?咱夏家都寵他,才使他脾氣越來越怪哩!」驀地看見棒槌沉在水裡,去撿時,卻是一條蛇,嚇得跳了起來。河裡突然出現了蛇,夏天義也愣了,他從樹下跑過來,拿樹枝逗弄蛇頭,另一隻手趁機捉住了蛇的尾巴,猛地提起,使勁在空中抖,蛇就軟得像一根麵條,頭再彎不上來,被扔到亂石窩裡去了。白雪受了一驚,回頭尋棒槌,棒槌卻再沒蹤影,心裡倒納悶,卻說:「我爹還演過戲呀,他要不演戲或許就真當了官的,要不夏風總瞧不起唱戲的。」夏天義說:「夏風不愛秦腔?」白雪說:「他說秦腔過時了,只能給農民演。」夏天義說:「給農民演就過時了?!胡說麼,他才脫了幾天農民皮?!」慶金說:「爹!爹!」夏天義說:「不說夏風啦,他是給咱夏家和清風街長了臉的,他也沒忘他這個伯,每次回來還給我捎二斤四川捲煙哩!」白雪又是嗤嗤地笑,接著揚起頭來,因為前面的小石橋有人在大聲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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