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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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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義沒想到上善變化得這麼快,原本鼓凸凸的一個皮球還要跳呀蹦呀,被錐子一紮,氣嗤地就癟了。他張著一嘴的黑牙往天上看,天上飛過一隻鳥,鳥尾巴一點,一粒糞不偏不倚地掉在他的嘴裡。這真是晦氣,夏天義沒有聲張,也沒有淨口,默默地望著那只鳥,心裡說:「我記著你!」到了果園,原先他搭建的那個庵子,新生承包了幾年已改成了磚屋,去年又在磚屋上續蓋了兩層。一層是會客的,二層盤了炕,三層頂上有個亭子可以望,他家蓋成炮樓了。天很熱,新生的老婆到果園南頭地堰上摘花椒葉,新生和他的兒子都是光著上身和腿,僅穿著大花褲頭在門前的草席上睡覺,睡覺著還給兒子教鼓點。兒子總記不住,新生說:「你笨得是豬!」以腹為鼓做起示範。夏天義和上善一閃過那一堵土牆,一隻狼狗呼地就兩條後腿站立起來。新生一扭頭,就往起爬,叫道:「爺!爺!二叔咋到這兒來了?!」便急喊兒子沏茶,又拉著長嗓子喊老婆快回來,你瞧是誰來啦! 上善說:「二叔這威信,一來天搖地動的!」夏天義說:「我要活得連新生都待我不理不睬了,那我早就一頭碰死在廁所牆上了!」新生說:「我新生沒啥能耐,但我不敢昧了良心。國是大村,村是小國,二叔什麼時候都是清風街的毛主席麼!」夏天義說:「你這是啥意思?」新生說:「你在任上的時候,我給你說過這話?前幾天,鐵旦他娘還說把三樓收拾出一間屋子,如果二叔願意來,就孝敬你來住,這裡清靜,眼界也寬。這話真的是鐵旦他娘說的。」就又長聲喊:「哎——你死到哪兒去了?」新生老婆是駝背,駝得頭都抬不起來,好像一年四季都被磨扇壓著似的,當下應了聲:「來了來了!」夏天義精神頭又起了,脖子挺著,點了黑捲煙吸,對上善說:「上善呀,有兩種人我可是應付不了,一是喝醉了酒的,一是給你說好話的,他們給你說好話,你拒絕著不是,接受著也不是,你就得聽著,還得認真地聽,還得笑。」上善見夏天義高興了,就偏說:「二叔,你知道不知道,這都是我事先給新生交待過的!」夏天義說:「交待得好,我不怕你交待就怕你不交待!」果園裡一陣樹枝響,新生的老婆鑽了出來,腰彎得眼睛幾乎只能看著膝蓋,手裡握了一把花椒葉,說:「二叔來啦!中午誰都不能走,我烙椒葉饃吃!」新生說:「做啥椒葉饃?二叔愛吃涼粉,你收拾一下豌豆面,做涼粉!」夏天義說:「吃涼粉吃涼粉!」當下坐下來喝茶。 喝起茶,上善對新生說:「嫂子的病你沒再給看過醫生?」新生說:「看啥哩,哪能看好?引生給我出過主意,說用兩個門扇一夾駝背就直了,我說那駝背直了人卻沒命了,這狗東西引生!」上善說:「他咋能說這話?!」新生說:「他也是說著取樂麼。」上善說:「這是取樂的事?」新生說:「該取樂還得取樂呀!我給鐵旦他娘說了:咱命裡有這個難,咱就要安安心心受這個難哩,如果愁,那把人愁死啦!」新生說完,對夏天義說:「二叔你說是不是?」夏天義抓了新生的肩膀,按了按,沒有說什麼,端起茶杯喝茶,茶水的熱氣哈得眼鏡片子上一片白,又把眼鏡摘下了。上善說:「新生是個快樂人,那就敲一陣鼓給二叔聽!」新生說:「好得很!」 三人就上到樓的三層。三層上一半搭了間小屋,一半空著,建了一個亭子,站在亭子上可以看到果園的四邊,那一面牛皮大鼓就掛在亭子裡。夏天義一看見那鼓,想起年輕時的荒唐事來,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都拿了鼓槌,在鼓面上咚咚咚敲了三下,一唾唾沫,說:「你這個老牛,是我把你剝了!」這話誰也聽不懂。新生就誇這張牛皮好,槌打了幾十年還不破,問夏天義和上善要聽什麼譜。上善說:「還有什麼譜,社火譜麼。」新生說:「那是老一套了,來段新的吧。清風街流傳有秦王十八鼓樂,我改造了一下,你們聽聽。」卻把兒子喊上來,讓兒子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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