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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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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場匪亂毀城中,有一戶姓傅的兄弟分家過活。老大開著一片糧莊,家境殷實,生有一個女兒,自小就請了教師在家授課。老二是做棉花生意的,高山頂上不產棉花,從平川道廉價買了來山上貴賣,經年挑一個兩頭高翹的棉花籠擔,一邊走一邊喊:棉花,棉花!他為人誠實,性情卻急,常常是聽見叫賣聲,某家的老嫗拿著銅錢出來了,他則已經走遠,氣得罵:這急死鬼,是逛城的還是做生意的?! 生意做得並不好。遭狼災的時候,糧莊的掌櫃夜裡拿著火銃守在城牆上,夫人原本閉門睡覺,半夜裡要解手,屋裡是放著尿桶的,但她愛潔淨,偏去後院廁所,廁所的泄糞口對著院外,一隻狼正從那裡往裡鑽,一爪子就把她下身抓個稀巴爛,失血過多便死了。鬧起白朗,一隊匪兵又在磨坊裡輪奸了他的女兒,匪退後,鄰居的阿婆用烤熱的鞋底焐女兒陰部,焐出一碗的精液。老二呢,匪退後再無蹤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街坊四鄰都說要麼被白朗拉走了,要麼就被狼吃掉了,他的老婆終不肯相信,總覺得丈夫還活著,會突然什麼時晌就在門首喊:棉花,棉花!可憐這老婆一雙粽子小腳,走遍了方園溝溝岔岔,打問了所有見到的人,而且見廟就進去燒香磕頭。隨著鎮安城新建,她拖一兒一女也到了川道,川道裡狼雖然比在山頂的少,但狼仍然在大白天裡就會碰著,而且裝狗扮人,受迷惑了幾次。母子三人聽說一個山頭上還是有著一個廟的,又去禱告,雨天裡穿過了一片苞圠地,苞圠葉的齒邊撕拉著他們的臉和胳膊,雨再沿著葉尖滴落到傷口上,火辣辣地疼痛。她讓女兒走到前邊,手裡緊握著一根木棒,不斷地叮嚀端端走,不要走散,而背在背上的小兒,是用布帶子系了三道和自己捆在一起的,還是害怕狼從後邊將小兒抓走,便讓小兒的一雙腳儘量往前伸,她能雙手拉著。泥在草鞋上粘成了大坨,走一步十分艱難,女兒的鞋很快就陷在泥裡拔不出來,丟失了,雖然母親不停地罵著走快點,女兒仍是要停下抓癢著滿是黃水瘡的腦袋,並彎下腰從地上拔著刺蝶菜往口裡塞,嘴角就流下綠的汁水來。她或許是餓得厲害,咬嚼聲特別大,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對面的地塄上已經站著了一隻狼,狼也在咬嚼著,嘴大得像瓢,張合有些錯位。做母親的銳叫了一聲,女兒抬頭看見了暮色中灼灼的兩團綠光,她們立時站定,誰也不再說話,嘴裡的咬嚼聲也停止了。人與狼在苞圠地裡目光相持了半個時晌,鬆軟的泥土裡,婦人的腳深深陷下去,身子明顯地矮了,而臉色開始發紅,眼睛也發紅,紅得有了醬辣子色,披散的頭髮呼呼呼地豎起來了,沒有風,但趴在背上的兒子聽得見搖曳中的錚泠泠銅音。一聲響動,接著惡臭難聞,狼拉下了一道稀糞,或許狼被婦人豎起的頭髮嚇呆了,或許狼本身在病著,拉下了稀糞就坐在地上,然後又站起來,拖著泥乎乎的尾巴走掉了。 也就在這個晚上,他們在寺廟裡遇見了老縣城的一個鄰居,鄰居也是來為失散的家人祈禱的,鄰居告訴說:「棉花擔死了」。棉花擔是丈夫的綽號,婦人立即說:你嚇我,你別嚇著我!鄰居說這是真的,稷甲嶺的山口上,匪徒們在樹上捆綁了二百多人,殺是沒有殺的,留下來專要喂狼,狼就去吃了乳房和股部,也有挖出心肺吃了的,棉花擔的個頭大,脖子上的一道繩索綁得很緊,那顆頭還在樹上,脖子以下卻什麼也沒有了。「這是我看見了的,」鄰居說,「這是他的命,他生就了短眉目長是短壽相啊,你得恨他,恨他把你拋在半路上!」婦人喉嚨裡咕嚕嚕一陣響,一股黑血噴口而出,女兒看見了空中一個紅的蝴蝶在飛,蝴蝶落在了寺廟的石頭牆上,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母親的頭就砸著了她的腳,她叫了一聲「娘!」娘的眼睛全然是白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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