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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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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溝挖到第五天,我們已經知道,我們是上當了。 前三天裡,一切進展得順利,一共挖出二十米。二十米就是三百元,每人可以分到一百元。這可是我們從來未有過的平均日高收入啊!我當然計算著以這麼個數目下去,何時能達到贖回孟夷純的五千元,並且向五富說好,一旦兩人收入加起來到了五千,我就先獨自回西安去贖孟夷純,然後再返回來,我將以後所掙的錢還他。五富說:那你一走只有我和石熱鬧了?我管不住他!我說:也就三二天麼。他說:那你回來了給我買一包臘汁醬牛肉,陸總那晚上吃臘汁醬牛肉看得我眼饞。當然用五千元贖孟夷純的事我和五富是不會告訴石熱鬧的,石熱鬧說:你們是給嘴過生日,錢呢,錢在哪兒?五富把我拉到一邊,卻說:夠五千元了你回西安,可錢還不夠五千元時咱把錢放哪兒,這裡沒箱子沒櫃,門上又沒鎖子,我不敢信任石熱鬧。我說:那就裝到你褲衩的口袋裡。五富說:我睡覺都是脫光的。那就穿褲衩睡。 五富不信任石熱鬧,石熱鬧卻對五富最好,他一直說他要請五富喝酒,要把每天所掙的錢花掉只剩十元,他的原則是身上只保證十元錢。 但是,陸總並不是按天結帳。五富的褲衩兜裡沒有錢,石熱鬧也沒有十元錢,他總是向我討紙煙。 挖到第四天,地溝下面盡是石頭,一個上午竟然沒挖下幾尺。村莊裡的人告訴我們,挖地溝曾經雇用過兩次民工,都是幹了幾天嫌太吃虧就走掉了。天上沒有掉餡餅的,我去找陸總,當然找陸總我儘量學說岐山縣發音,我的意思大致是兩點:一、提高工錢和吃住條件。按目下的挖地溝進度,收入根本還不如在西安拾破爛,一天三頓又都是扯面,扯面再好吃,也吃厭了,現在一打嗝兒都是一股酸烘烘的雜醬味,再是住在廢棄樓裡,天越來越冷了,怎麼還能睡得住?二、若不增加工錢和改善吃住條件,那就付過這幾天的工錢後我們走人。陸總的眼睛原以為就那麼小,瞪起來卻大得出奇,但他話音不高,嘰嘰咕咕說了一堆,我聽著是西安城的那條塔街的古董市場上有數百家店鋪攤子,每年二十多家就退吃(出)了,又有二十多家又進日(入)。 我說:你舍(說)這是傻(啥)意希(思)? 他說:傻(啥)意希(思)?你們太不吃(知)足,你當農民一天能管出(吃)管住了還淨落十幾元錢?你失(拾)破爛還能賺多少錢?挖地溝不挖出石頭挖豆腐呀?! 我說:出(吃)虧可以,總不能大出(吃)虧麼! 他說:你考慮,日(入)党退黨都自由哩,我不攔你,但走了人那這幾天的工錢就沒了。 我是以很強硬的口吻和陸總談判的,但陸總軟遝遝地回應我,他的軟不是棉花包,是棉花包的都是針。是的,永遠不要和老闆攤牌,攤牌必須是你能拿住他,否則只會自取其辱。我談判失敗,回去卻怎麼給五富和石熱鬧交代呢?我蹲在陸總的辦公桌前,無言以對,陸總說:就世(是)這意見,你回去考慮吧。我往起一站,頭撞在桌角上,桌角把我頭撞破了,兩滴血滴在地板上。陸總沒讓我擦地板上的血,我順手把桌下的那盆假山石上放置的一個微型小塔攥在手裡拿走了。 這個小塔是我蹲在辦公桌前時就看見了,它使我當時心中一怔:鎖骨菩薩塔!其實並不是鎖骨菩薩塔,但這小塔的造型太像那個鎖骨菩薩塔了。我的血不能白流的,我得拿走這個小塔,何況這小塔讓我清醒若不在這裡挖地溝,回去又沒了拾破爛的地方了,五千元怎麼賺? 我回到了廢棄樓,五富和石熱鬧在吵架,石熱鬧埋怨五富看見一個女人跑進一樓房間去方便卻不制止,五富強辯人家不怕樓內鬧鬼,何況已經在房間裡方便了怎麼制止。石熱鬧說:你還不是想看人家屁股嗎?五富說:人家的屁股就是像白石頭麼。我罵了他們,告訴我流血談判的結果,可我隱瞞了許多真相,我說:陸總雖然沒有鬆口增加工錢,但也沒有完全拒絕,讓我們繼續幹下去,幹完了,這一段下邊沒有石頭就不說了,如果後邊石頭還多,就以難度適當地增加工錢,而伙食一時無法改變。 石熱鬧說:永遠吃一樣的飯我受不了。 五富說:你吃百家飯把嘴還吃饞了?!扯面就扯面吧,可他說如果後邊石頭多了就以難度適當增加工錢,他沒說怎麼個適當? 我說:他倒沒具體說。 五富說:那等於沒說。 我說:怎麼是等於沒說?如果後邊還有石頭,他敢再不增加工錢?這次是不小心撞出了血,下次我就當面給他碰出個血頭羊來! 我一說血,五富就抱了我的頭看,從被子裡掏出一疙瘩棉花點著燒成灰敷在傷口上。 我說:沒事。陸總臨走送我了一個塔。 我把小塔帶到了工地,放在一塊四四方方的石頭上。 有了這個小塔,我覺得孟夷純就看著我。 我們又繼續挖地溝,一整天下來,手指蛋全都磨破了皮,三個人沒有敢休息,挖了三米。傍晚監工員來驗收,卻說我們挖的深度不夠,還得返工,又一直幹到了晚上。回到住處,我渾身就散了架,腰酸背痛,站起來坐不下去,坐下了又站不起來,我的身體確實不如五富和石熱鬧。五富說:我給你撓撓背。我說我背不癢,只是皮肉繃得緊,你給我拍拍。他拍起來卻總是掌握不了節奏,而且拍的不是地方。往下,往下,左邊,你不知道左右嗎?我趴在那兒,他的手拍下去習慣把掌弓著,真笨!讓他乾脆用鞋底子拍打。 五富卻害怕用力太重,你讓他重些重些,他仍是不敢使力。我就說讓石熱鬧來,五富就生氣了,打,打,他嘴裡吐納著。啪,啪,啪,脊背紮癢紮癢的,啪,啪啪,感到每一塊骨頭都鬆開了,疲倦從骨頭縫裡往出透。他越打越快,越打越重,他已經在仇恨我了。 咹?!我鼻子哼了一下。 拍打聲又不輕不重地均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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