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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一百元退回五十五元,韓大寶把錢往錢包裡裝,故意展開錢包,他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拉出那麼厚厚的一疊,把零錢夾進去,又放進錢包裡。

  就在韓大寶給我顯擺的那會兒,夜市東邊的巷道裡一片嚷嚷聲,吃喝的人還疑惑怎麼回事,兩個警察就押著一個人出了巷道。巷道口停著一輛三輪摩托車,警察將那人手扭在後邊解他的褲帶,褲帶是一條棉麻繩,解了半天解不開,解開了,褲子就溜脫下去。那人說褲子褲子,警察在罵你還知道羞恥?用褲帶綁了他的手,提起來裝進摩托兜裡。他的頭在扭動,似乎在尋找什麼人,喊了聲:德成還欠咱三元五角錢!他一定是在給他的老婆喊的,眾人在人窩裡瞅,但沒有發現哪個女人是他的老婆。警察把他的頭往車兜裡塞,塞了幾下,脖子硬著塞不進去,警察一戳他的胳肢窩,他頭一縮,就被塞下去了,屁股高高地撅出在車兜外。周圍人都轟地笑起來,警察仍是嚴肅,摩托車便呼嘯著開走了。

  消息立即傳開:被抓走的是一個拾破爛的,偷鉸了一個柱式廣告牌上十二米電線。一聽說被抓走的是個拾破爛的,我就臉燒了,幸虧旁人沒認識我的,卻認得韓大寶,小老闆就說:破爛王呀,剛才抓走的那是你的兵?韓大寶說:住在那個巷道的不屬￿我管。韓大寶竟然說這話,我覺得沒水平。小老闆又說:拾破爛的都是些賊麼!韓大寶又噎住了,說:別人說抓走的是拾破爛的,你就能肯定他是拾破爛的?他站起來匆匆就要走。韓大寶原來是門背後邊的霸王!我就說:你說,這夜市上的吃喝攤有沒有偷稅漏稅的?!我只說我這話要惹了小老闆了,沒想他卻說:說得好!說得好!你是幹啥的?韓大寶這才說:這才是我的兵!出了沙鍋店,他說:你比我反應快,這些小老闆仗著他是本地人,還欺負咱外人來哩,他占得了便宜?!我說:人家都能認識你?他說:那當然麼!我想笑,但沒有笑,咳嗽了一下。

  我和韓大寶走到巷道裡,韓大寶說:最近收入怎麼樣?我說:馬馬虎虎吧。韓大寶說:我就見不得不說實話,你跟我到三號巷子去,你看人家怎麼樣說的。到了三號巷,巷中站著幾個拾破爛的,一見韓大寶就問韓大寶你吃了沒?韓大寶說什麼時候了我還沒吃飯?便對其中一個說:這一月咋沒見你去我那兒?那人說:我已經準備了,明日就去的。韓大寶又對一個禿子說:給你那兒再安排一個怎麼樣?禿子就趕緊說:這不敢,這不敢,再來人我嘴就吊起來了!他把韓大寶往一邊拉,偷偷摸摸地行事,韓大寶卻說:這是做賊嗎,該交的你就光明正大地交,交給他,讓他拿著。禿子拿給我的竟是一百元錢。韓大寶又領我進了三個院子,他的到來,又有三個拾破爛的分別給了一百元,韓大寶還是讓我拿著,從三號巷子出來,我把四百元給了韓大寶,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說:我和五富還沒去看過你哩。韓大寶說:你知道了就好。

  我是把韓大寶送到了他居住的巷裡,返回到剩樓,五富已經回來,還沒有睡,坐在床上數他的錢。五富的整錢都是交給我保管著,而零用錢一直用一塊布包著,又套了個塑料袋塞在牆角那個窟窿裡。零用錢盡是些一元兩元和一堆角錢硬幣,正清點著突然電燈滅了,忙拿被子捂了床上的錢,跑出來站在門口,以為他數錢時被誰看見了,電燈熄滅就是要趁黑行竊。他站在了門口,喊:種豬!種豬在樓下東邊屋裡應了:哎!他又喊:黃八!黃八也應了:咋?他們是沒有行竊的跡象的。五富就說:怎麼沒電了?!正說著電燈又亮了。五富以極快的速度查看了樓的前後左右,確認無人時返回屋裡又數錢,發現少了一個硬幣。

  五富頭鑽在床下尋找,屁股高高撅著,褲襠開了縫,露出了那一吊難看的東西,我進去踢了一腳,說:幹啥哩幹啥哩?他爬出來又開始抖被子,被子裡掉下一枚一元錢的硬幣,在地上蹦著跳。他趕忙捂住撿了,說:狗日的,到我這兒來了又想跑哩!

  我說:你咋早回來了,看見警察抓人嗎?

  抓人?五富竟然不知道。

  我說了那個鉸電線的拾破爛人,五富說警察咋不把池頭村所有拾破爛人都抓了,連韓大寶也抓,就只剩咱兩個。

  我說:剩下你一個也賺不了錢的。

  他說:咋賺不到?今晚上我最少賺了二十元。

  這讓我驚奇,賺了二十元?他說:你是不是替韓大寶掏飯錢了?最少二十元吧?我沒掏不等於是賺了!

  我不願意再和他說話,回到我的屋裡睡下。睡下了又爬起來開燈看衣領上的口紅印,又將已經包起來放到床下的那雙高跟鞋取出來重新放到了架板上。也就是從這天晚上起,我開始了一種習慣,每次睡前都對著高跟鞋輕輕喚孟夷純的名字,想像著她就在這屋子裡,就睡在我的床上,手也有意無意地摸到了下面。

  我知道這樣不好,甚至也懷疑我在對孟夷純耍流氓,可我一睡到床上就沒法控制自己。種豬說他為了戒紙煙曾經買瓜子吃,結果瓜子也吃紙煙還是沒少抽,這我相信。那天夜裡我送韓大寶到他的巷裡,韓大寶問過我的性生活怎麼解決,我說沒性生活,實在憋得不行了用手,又怕用手對身體不好,就再憋,只好還用手。韓大寶說你捨不得錢去歌舞廳麼,我教你個辦法。他就教我有了想法了就用樹棍兒掏耳朵,轉移注意力。我是掏過耳朵,也傳授給五富掏耳朵,可掏過之後,一看見那雙高跟鞋就又不行了。孟夷純是個毛毛蟲,它盡在心裡鑽麼。

  天已經很熱了,夾克穿不住,單衫子穿了也不想系扣子。五富稍一動彈就一身水,他光著上身,褲腿挽到膝蓋上。我的胳膊上沒有腱子肉,一呼一吸,肋骨又歷歷可數,就買了一件紅色的T恤衫穿了。傍晚從興隆街回來,路過一家茶館時,發現門口有一大堆裝修後的廢木條,就撿了一捆要做燒飯的柴火,而五富卻在木條堆裡撿了塊電子手錶。手錶不走,怎麼擺弄也不走。五富把手錶給了我,說:你這T恤衫一穿比城裡人還排場,這塊表不走,你戴了誰敢說你戴了塊不走的表?我把表戴了,我也就不推那輛馱著柴捆的自行車了。一個排場的城裡人和一個農民同行,怎麼能讓城裡人推馱柴火的自行車呢?這就是木匠刻出個木佛了,木匠你就跪下給木佛磕頭吧。五富說:行,行。走過池頭村前巷的丁字口,有人進了一家話吧,背影好像是黃八,但黃八怎麼能穿了一件樣子時尚的夾層休閒上裝呢,可能不是黃八吧,我們再沒多想就回到剩樓了。

  杏胡在樓下水池子洗塑料桶蓋,桶裡是窩了漿水菜,有些白花了,剛撇去了上面一層沫。杏胡說:回來啦,熱得王朝馬漢的,喝漿水呀不?五富說喝麼,先喝了一勺。我把馱回來的柴火給她撂了一些,又給黃八的門口撂了一些。杏胡說漿水酸得很,想做漿水面了隨時來舀。我說:好。卻問黃八還沒回來?杏胡說早回來了,剛才還在罵著老家收麥了,熬煎家裡沒勞力,是不是給老婆打電話去了。

  聽說黃八給老婆打電話,五富臉上又堆上了苦愁,我拿眼瞪他,他說:我不打電話,老婆累就累去,她權當我是死了!杏胡說:你沒回去收麥你卻在外面掙錢麼,要是有心,明日給老婆匯些錢去!說起了錢,杏胡說黃八不給家匯錢,倒給自己買了一件好衣服哩,只是啥樣的好衣服讓黃八都穿得沒了個樣子。我和五富對視了一下,證實那話吧門口見到的就是黃八,五富說:他哪兒捨得買好衣服,是不是偷的?我訓五富別胡說,杏胡也說最近治安緊了,好像專門收拾咱這一行人的,千萬不敢說偷不偷的話,就又作踐黃八是個燒包,剛才穿了好衣服給她顯誇了半天,過會兒回來肯定還要給你們誇耀呀!我說:咱讓他誇耀未遂,他回來了,誰都不要提說衣服的事。

  話剛說完,黃八就回來了,臉上凶巴巴的。我倒嚇了一跳。咋啦?

  黃八說:錢跛子,我×你先人!

  錢跛子?我說錢跛子是誰?

  黃八說:我把電話打回去,村郵電所的錢跛子就是不去叫我老婆來接,只一裡路麼,他懶得去叫!要我老婆罵我呀?!

  杏胡說:你老婆忙著收麥哩,要罵你還沒空!

  黃八說:肯定罵哩,我今天耳朵燒得很!

  杏胡說:還是不是了你老婆,她罵你?

  這話說得低,黃八沒聽見,他在水池子洗了臉,在我們面前晃,又罵市長坐在辦公室裡不知道都幹啥哩,街上灰塵那麼大,也不想想辦法整治?!一邊罵一邊啪啪啪拍打衣襟。我們都視而不見,五富忍不住要笑,我使個眼色,五富蹴下去,再不看黃八。

  黃八就有些喪氣,向杏胡討漿水喝,杏胡卻不讓喝,說:你還知道喝呀,這麼熱的天,穿那麼厚是穿壽衣呀?

  黃八說:我有麼,咋不穿?!立眉瞪眼的。

  杏胡說:哎,你吃槍藥啦,說話恁躁的?!

  黃八說:我熱麼,我不躁?

  大家轟地大笑,圍上去把那件衣服硬給扒了,五富趁機擦了一下鼻涕抹在了上邊。

  吃過晚飯,屋子裡的蚊子太多,就都不開燈,用茅草熾了煙熏,坐在樓下說話。我們的話題總是很亂,先是說城裡人都有蚊帳,所以蚊子都跑到咱們這兒來了,後來就在不知不覺中把話題轉移了,說到村口那家熟食店有一種牛肉,叫張飛牛肉,好吃。這期間,黃八幾次說到衣服,我們故意不接他的話,爭論開為什麼那種牛肉名字叫張飛牛肉呢?五富說張飛是粗人,那牛肉也粗,是不是水牛肉?杏胡說這種牛肉是做出來顏色發黑才叫張飛牛肉的。她說過了,瞧不起五富,說:死笨!五富在臉上拍蚊子,拍死了一隻,說:還是個母蚊子!杏胡就說:你罵我?黃八說:五富沒罵你,這蚊子是花蚊子,城裡人講究穿,蚊子都是花道道蚊子。杏胡說:今黑不准說衣服!

  我就笑了,說:再不讓說衣服黃八就憋死了!黃八,那件衣服是哪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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