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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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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外都是榔頭隊和金箍棒的人,院門突然拉開,一群牛瘋了似地沖了出來,眾人就呼地往開閃,閃不及的就被牛踏了。霸槽在喊:打牛腿!打牛腿!閃開的人群又圍上來用榔頭木棒向牛腿打去,有一兩頭牛的腿被打折了,翻倒在了地上.而更多的牛全紅了眼,見人就牴,人群就被沖得七零八落。紅犍牛尾巴上的火已經沒了,尾巴已燒成了一條黑棍,黑棍就那麼直戳戳乍著,它一矗在號叫,見人就攆,榔頭木棒還沒能打著,它就低了頭牴過來,有人企圖舉了棒戳它的眼睛,它犄角一歪,棒就飛了,飛了的棒差點把霸槽砸上,它接著把那人牴在了霸槽家老宅的後牆上,那人就在半牆上,腳不落地,嚇得竟一聲都沒叫。六七個人忙撲上去救人,用木棒在它胯骨上亂打,它不動彈,用榔頭砸它的後腿,能聽到哢嚓聲,它還不動彈。霸槽再喊:咱也燒,燒!幾個人抱了一摟麥草扔到了牛背上和牛肚子下,點著了火,它撲噠臥在了地上,牆上的人也撲遝落下來,趕緊被人搶了過來。 院子裡,天布他們從後窗往出逃,後窗小,一次只能跳出去兩個人,田芽擠不上,就聽見院外的叫聲:-咋樣,人咋樣?——沒氣了,沒氣了!——放平,放平麼,按按胸口。——脅子斷了,按不成麼,哎呀,嘴裡出血啦,醒醒,醒醒。天布不是第一個跑出去的,他在喊金鬥,田芽說:他已經跑出去了。天布說:好的×,我都沒跑哩,他就跑了?把答應扶著,快去扶鎖子!田芽又跑到院裡,鎖子已經扶著牆站起來,挪著往老公房走,他上不1r房臺階,田芽扶了他,說:傷在腰裡還是腿上?鎖子說:是屁股。田芽說:屁股沒事!強拉扯到老公房,天布把他推上窗口,從窗口又掉了出去。 明堂一夥人從後窗出來後就順著村道跑,看見了老順被幾個金箍棒人扭著去支書家,正要去救,那幾個人卻忽地跑散,是來回披頭散髮攆了來,她的褲子幾乎成了前後兩塊布,看著那幾個人放下老順跑了,就撩著前邊的長吊布在掮,笑嘻嘻地說:是老娘把他們掮跑了!明堂喊:老順,老順!老順卻不理了,再一次掮了來回就跑,來回手腳亂動著喊:為啥老掮我,放下,老(骨泉),放下我! 老順沒理會明堂一夥,明堂一夥也就不顧及了老順,見榔頭隊金箍棒的人並沒有追來,就往打麥場上跑,想著在那裡等天布他們。沒料,打麥場上五六個正拉一頭豬。一輛破舊的架子車,輪胎已經癟了氣,一頭豬就在車上,是一個人在前邊拉車,旁邊兩個人各抓著豬的耳朵,後邊一個人推車,又是兩個人一個壓著豬腿,一個提著豬的尾巴,豬就吱哇吱畦叫。明堂能認得這是六升兒子家的豬,拉豬的人都不認識,還以為六升的老婆雇了人要去鎮收購站交售呀,還想:啥時候呀去賣獵?六升的老婆就從家裡跑出來把架子車拽住,大聲叫喊:來人呀——!來人呀——!明堂突然說:是不是搶豬呀?!站住問:下啥呀,幹啥呀?那些人拉了架子車兢跑,架子車快到了打麥場南頭,那裡是個漫坡路,拉下漫坡路就可以到通往公路的土路了。六升的老婆叫著:我兒呢,他在哪兒?明堂說:他和灶火在西邊護村哩。六升的老婆說:護村哩,自己的家卻守不住了還護他媽的啥村!明堂立即把架子車擋住,問:狗只的土匪!打啦砸啦還再搶呀?!推車子的那個人是個瘦子,說:誰是搶啦?六升有病的時候借過我十元錢,要了一年半要不回賬,我得把豬拉回去抵債呀!六升的老婆說:有賬還你的賬,你拉我的活獵?一頭豬多少錢?!那人說:你也知道吃虧了?!明堂喝道:把車子放下!車子就是不放,拉到漫坡口了,突然往前一推,架了車順著漫坡沖下去,咣地撞散在漫坡下一堆石頭上,豬仰面朝天摔在那裡。明堂一夥撲上來就打,打得六個人趴在地上求饒,求饒已經遲了,日你個媽,拿鞋再在臉上掮。明堂掮得是那麼重,似乎要把一肚子的怨恨全發洩在這六個人身上,瘦子就不瘦了,臉腫起來,另外五個人的臉也都腫起來。明堂到底是累了,他說:讓我歇歇。他歇坐在碌碡上,想吃煙,身上沒有煙也沒有火,卻覺得交襠裡又癢了起來,就手伸進去又抓。他這一抓,跟隨他的那一夥全都在交襠裡抓。還趴在地上哼哼的瘦子覺得奇怪,說了一句:掏啥哩?明堂說:掏槍呀!六個人立即從地上坐起來,嚇得說:不敢,爺,不敢!明堂卻來了勁,竟然把褲帶解開,掏出了那東西就在瘦子的臉上蹭,說:老子就有槍,隨身帶的槍!所有人就掏出了東西,或者在那裡撓了撓往六個人的臉上身上再撓,要把疥傳染過去。這時候,灶火一夥也跑了來,見明堂他們個個提了褲子嬉鬧,氣得罵:咱的人被人家四處攆打,你們倒在這裡躲清閒?明堂也躁了,說:誰躲清閒了?我們被堵在牛圈棚那兒,你跑到哪兒去了?!灶火說:我跑哪兒去了?你看我跑哪兒去了?!他轉過身去,脊背上的衣服破了,肩頭上流著血。明堂說: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們!他拉了一下褲管,褲管下的小腿一個拳頭大的青色,又拉出身旁每一個人讓灶火看,那些人不是胳膊上有傷就是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兩撥人一吵鬧,坐在地上的六個人趁機爬起就跑,幾乎是腳不沾地皮地飛著跑,跑到漫坡的塄坎上就跳下去,那是有房高的塄坎,跳下去竟然卻沒有瘸腿,打個滾兒翻起來又跑了。明堂和灶火就不吵了,明堂說:讓狗日的跑了!灶火說:狗日的跑了! 兩撥人再沒有去追那六個人,灶火問:天布呢?明堂這才覺得天布怎麼沒有跟著跑來,應該是從老公房後窗出來也該跑過來呀,但他沒說他是先從後窗跳出來就到打麥場上的,說:哎呀,恐怕還在老公房那兒打著吧。兩撥人就往村道裡跑,還沒跑過打麥場北頭那一片菜地,天布一夥被人攆著也跑了過來。灶火大聲喊:天布,往這兒跑!天布一夥跑過來,天布說:都在這兒就好,集中兵力,不要各管各,守住打麥場路口! 打麥場在村子的東南頭,因為六升家的房子斜著蓋,使得通往村道的路成了拐巴子,紅大刀的人有了三十多,全都狼狽不堪地守在那裡。雪越來越大,大家卻穿得單薄,大半天的打打殺殺,誰也不覺得冷,倒是滿頭滿臉的汗,現在一停下來,汗濕了衣服,風再一吹,就冰冷冰冷,許多人就開始重勒褲帶,系好衣扣,尋繩子再在腰裡纏一匝。但沒有繩子,便從六升家的豬圈棚上取稻草擰繩子,一時都去搶稻草,天布就罵起來,催著積攢石頭瓦塊,準備戰鬥。明堂沒有去拿稻草,搭了梯子就上六升家的房,說站在房上就可以守住拐巴子路;六升的老婆卻死話不讓上房,害怕人都上了房會把房頂踩壞不說,一旦榔頭隊、金箍棒和鎮聯指的來了,那房上的瓦就全被揭了。明堂要上梯子,六升的老婆要扳梯子,明堂就火了:我們把豬給你搶了回來,一頭豬還抵不了幾片瓦嗎?六升的老婆說:我兒子又不是紅大刀的頭頭,為啥就要壞我家房子?他榔頭隊就是要燒紅大刀人的房,也輪不到就燒我家!這話天布不愛聽,說:那該燒誰家,燒我家,燒灶火家,燒明堂家?!不上房就不上房了,天布就讓把梯子架到路口去,明堂把梯子斜著架到路口,又來抬六升家的桌子,又抬了那個織布機子,六升的老婆再不敢多說一句話,等到把中堂上的櫃也抬了出去,她抱著放在櫃蓋上的六升的牌位,只是拉長聲音連哭帶喊著兒子。但兒子沒有在這夥中間,不知在哪兒。 六升的老婆一直在哭喊,天布就憤怒了,說:把那嘴給我捂住!有人就去捂六升老婆的嘴,說:你是引逗著榔頭隊來嗎?六升的老婆說:來就來吧,來了就打吧,文化大革命我日你媽,你這樣害擾人?! 六升的老婆突然不哭喊了,因為她被推倒在地,榔頭隊果然就從村道裡湧了過來,紅大刀所有的人都撲上去打了。這是紅大刀最集中了人馬的一次對打,而榔頭隊和金箍棒鎮聯指也集合了差不多的人馬,但拐巴子路窄,雙方都施展不開。榔頭隊先攻了過來,路上的梯子,桌子,櫃子和織布機擋住了路,這邊石頭瓦塊打過去,那邊就往後撤。紅大刀要再沖過去,梯子,桌子,櫃子和織布機也擋住了路,害怕打過去,若被再攆過來,梯子桌子櫃子和織布機要擋住後路,因此,以梯子、桌子、櫃子和織布機為界,你進我退,我進你退。霸槽是一直都站在拐巴子路那邊的一個碌碡上,他大聲地指揮著迷糊一夥在這邊攻,又讓禿子金帶一夥人繞過拐巴子路去打麥場南頭兩頭往打麥場上攻。霸槽的叫喊聲,天布和灶火也都聽見,天布便讓灶火一夥人在這兒守著,他帶一夥人又去打麥場南頭西頭去防備禿子金抄了後路。天布一走,灶火這邊人就少了,榔頭隊就往裡打,迷糊先從織布機上往過跳,剛站到織布機上,一塊石頭砸過去,他掉下去,鐵栓又撲上來,鐵栓拿的是鐵鍁,鐵鍁擋住了砸過來的石頭瓦片,返過來的一片瓦恰好打在灶火的胸口,灶火就倒在地上,立即被人往後拖,榔頭隊的人趁機一下子過了梯子桌子櫃子和織布機。紅大刀一看不行,趕忙後退,越退越抗不住了,掉頭往打麥場南頭跑。打麥場南頭天布他們和禿子金一夥也打起來,看見拐巴子路失守,南頭西頭也就守不住,榔頭隊金箍棒和鎮聯指人全都進了打麥場,雙方打了一陣混仗,紅大刀的兵力又是被沖散,好些人又向村道裡跑,而天布灶火明堂被擠到了西南角上。西南角是一排麥草集子,天布著急,就用火柴點燃了麥草集,一時火光燃開,濃煙沖天,無數的人就圍著麥草集追攆鬥打。天布知道不行了,就對灶火喊:咱得跑,分開跑!抱起了一捆麥草,在火上引燃,猛地向來人拋去,一貓腰就跑了。他跑出打麥場時,回頭看了一下,灶火也跳下了打麥場南邊的土塄,在土塄下手腳並用地往前爬,他顧不得再說什麼,就跑走了。 當麥草集被點著燃了起來,霸槽就沒有親自去打了,他扔掉了榔頭,在那裡尿尿,他尿得非常高,非常遠,尿落在一堆雪上,雪上立即出現一個洞。跟後跑過來,麥革的灰塵落了一頭一身,霸槽說:跟後,跟後,你說這世上啥最受活?跟後不明白霸槽這個時候問他這話,說:他天布灶火跑不了啦!霸槽說:我問你話呢!跟後說:問我話?霸槽說:世上啥最受活?跟後說:啥最受活?啥還能比日×受活?霸槽笑了笑,說:還有呢?跟後歪了頭,說:日畢了歇會兒再日?霸槽說:尿尿,尿尿最受活!說完讓跟後看他的尿,跟後看不出霸槽的尿有什麼特殊,一股子黃水麼。霸槽說:你沒看出尿出去是散的嗎,散得像撒珍珠?跟後說:散的咋說?霸槽說:尿出去像棍一樣一股子,那是命賤,尿出去像撒珍珠才是貴命。跟後低了頭看霸槽的尿股子形狀,霸槽卻仰頭看天了,天上滿是黑煙,他說:昨沒有幾隻老鸛呢?跟後又把頭抬起來看天,他搞不懂了霸槽是啥意思。霸槽說:這煙就是黑雲麼,來幾隻老鸛飛上去,黑雲白鸛就美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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