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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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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鐵錘,鐝頭和鐵齒耙子的有霸槽,黃生生,水皮,還有禿子金,迷糊是這一夥人已經走了,他抱了個碾杆跑來的,他說拿碾杆最好,用不著翻牆上房,碾杆一戳,翹簷上的東西就戳下來了。守燈當然無話可說,甚至讓拿梯子去,還親自掮了梯子搭在簷口,自己在下邊穩住梯腳讓他們上房。屋脊上的磚雕很快就扒開砸了,又將山牆上那過風窗上的磚刻吉字砸了。走的時候,看見院門樓子上嵌著一塊木板,木板上還有字,迷糊說:水皮,那上面寫的啥?水皮說:「道秋流光」。迷糊:守燈家算是一潭子金水流得光光的!守燈說:那是光芒的光。迷糊說:還光芒呀,光芒在哪?!拿碾杆就戳,戳不下,拉張桌子,立在桌子上用钁去挖。守燈說:挖吧,小心挖坍了門樓子塌了你!霸槽阻止了迷糊,要求把那四個字毀掉就行了。迷糊又拿斧頭往上砍,把四個字砍得沒了字樣。接下來,挨著往過砸,這些房子是連著的,他們就在房頂上跑來跳去,被砸的人家便老老少少站在院子看,說:不敢把屋脊全砸了呀,那房子要漏雨的哇!哭聲拉了下來。 在灶火家的房上,屋頂兩邊上是用灰泥塑了魚龍變化,頭是龍頭,尾還是魚尾,水皮先去用手扳,還說:這是誰做的?霸槽說:長寬他老爺做的,村裡這些房子聽說都是他老爺師徒十二個蓋的。水皮說:長寬講究是泥瓦匠,他沒他老爺手藝好,這魚龍變化做得好看麼。黃生生說:什麼好看不好看,封建主義的東西有啥好看的?!霸槽一鐝頭就掄過去,龍頭掉下,滾在瓦槽上,又從瓦槽上滾落在院子裡。灶火的媳婦和公公婆婆都在院子裡,媳婦嗚嗚地哭,婆婆也嗚嗚地哭,公公蹴在那裡吃煙,吃了一鍋子又一鍋子,婆婆哭得更厲害了,公公罵道:你倒哭啥呀?!婆婆說:我就哭了,我好好的房被砸成這樣,你算是啥掌櫃的,你毬不頂的掌櫃!公公就撲過去要打,婆婆卻也反抗,老兩口就撕纏在了一起。灶火媳婦跑著出去找灶火了。 灶火在屹岬嶺下還修著渠,媳婦跑去說霸槽一夥砸房上屋脊哩,灶火就提了個抬石頭的杠子往回走,樣子很凶。媳婦卻害怕了,說:你去好好說,千萬不敢和人家打架。灶火說:砸我房哩我還給他好臉?誰砸我房我就捶他狗日的!媳婦說:那你就不要回去!砸屋脊又不是砸咱一家,是齊齊往過砸哩,叫你回去,讓你經管著不要把房弄得漏雨了,你二杆子,手又重,誰招得住你捶?!奪了抬杠子,又抱住了灶火的腿。灶火說:好好好,我只看看是咋回事。 好好的天,有了一片烏雲,烏雲從屹岬嶺上空往過跑,灶火也往過跑,灶火像烏雲的影子。跑進了他家的那條巷子,他家的屋脊砸過了,已砸到巷子這頭看星家。看星咳嗽得氣短,一見灶火,說:灶灶灶呀灶火,人家砸哩,砸哩啊!灶火的媳婦一直跟著灶火,灶火就說:砸麼,破四舊都砸哩麼。看星說:蓋房子總得有個脊吧,有脊總得壓,啊壓些東西吧,把那些東西都,都,都砸了那還像個房子嗎?迷糊在房上說:你還知道不像個房子呀,我那房子屋脊上只壓了三層瓦,你不是嘲笑我住的是棺材盒子嗎,現在你不嘲笑了吧?水皮說:這是革命哩,不是給你出氣哩,迷糊叔!迷糊不吭聲了。灶火說:看星,砸就砸吧,砸屋脊總比燒了房好!水皮說:就是。又對看星說:看星你知道霸王不?看星說:我知道霸槽!水皮說:連霸王都不知道?!你看過戲沒?戲上的霸王帶兵一進咸陽,就把秦朝的阿房宮一把火燒了!看星說:那你也燒麼,把這房燒麼!禿子金砸下脊角的一大塊雕成牡丹花狀的磚扔下了,說:看星,這塊磚完整著哩,你拾了放在牆角,還能壘豬圈哩。看星卻提了個礎子就把那雕花磚咚地一下砸爛,再把爛塊又咚咚地砸碎,碎到拳頭大。禿子金說:你這是啥態度?你不滿嗎?!看星說:我能不滿?我不滿啥呀,我滿得很哩!礎子又砸起來,將一疙瘩一疙瘩的碎磚塊全砸成了粉末。禿子金就喊黃生生,黃生生從別的房上往過跑,下邊的人聽見瓦被踩爛了,咯嘣咯嘣的響。灶火就說:禿子金,你數一數!禿子金說:數啥哩?灶火說:你數一數踩爛多少頁瓦,讓看星到你家房上揭了補上。禿子金說:你說啥?灶火說:你砸四舊就砸四舊,那房上瓦是四舊呀?誰讓你踩爛人家瓦啦,文化大革命讓你踩啦,毛主席讓你踩啦?!禿子金說:灶火,你凶啥?砸四舊不踩在瓦上踩在雲上呀,踩爛了瓦咋啦?咋啦?!揭起一頁瓦,叭地摔下來。灶火說:你要打我?!杠子給我,給我!杠子他媳婦拿著,不給,他抄起院牆角一個榔頭就要擲上房去。媳婦和看星就撲過來抱住,說:灶火!灶火!灶火還是往前沖,媳婦就端起臺階上一盆水嘩地潑在灶火頭上,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灶火不往前沖了,看星一家人就推著灶火出了院門,又推出了巷子。 灶火畢竟氣不過,去找磨子,磨子說:這事我知道了,咋弄呀,我有啥辦法,人家這是文化大革命哩。灶火說:文化大革命就是他姓夜的文化大革命啦?磨子想了想,破四舊的差不多是姓夜的,他說:哦。灶火說:你才哦呀?你當隊長,當的毬隊長,讓姓夜的就這樣欺負姓朱的?!磨子說:你以為我愛當這個隊長,不是支書讓我當,我當這個隊長沒毬事幹啦!磨子老實,一急起來口舌沒了連貫話,自己打自己巴掌,說他不幹了。灶火一看,就蔫了許多,說:你再不幹,古爐村就沒咱姓朱的世事了,要被姓夜的滅絕了。磨子說:那你說咋辦?灶火說:姓夜的文化大革命哩,姓朱的就不能文化大革命了?他們砸咱們的房,咱也組織人去砸他們的房呀,咱又不是沒人啦,你承這個頭!磨子又遲疑了,說:這我找老隊長去,他雖然病著,但腦子清醒,十幾年和姓夜的人打交道呢,請請他的主意。 幾個人就來到滿盆家,滿盆聽了一下子出了一身汗。杏開說:我大啥都不是了,又病成這樣,尋的我大幹啥呀?!灶火說:杏開你姓朱不姓朱,你還向著霸槽?他霸槽能今天這樣,我看都是你惹的,他這是報複姓朱的嘛!杏開一聽就燥了:你胡拉被子亂拽氈,這與我屁事?你有本事去咬霸槽麼,咬不下了咬我?!滿盆就罵杏開:這有你說的啥,你給我避遠!杏開坐到廚房裡去哭,一聲一聲哭她娘。滿盆就讓磨子把他背著去見支書。滿盆塊頭大,渾身又使不上勁,磨子背不動,灶火也背不動,卸了頁門扇,抬著去見支書。杏開一看,心裡放不下,還是跟了來。 半路上經過天布家,天布和媳婦和泥搪照壁,已經搪到照壁頂了。天布說:啊老隊長不行了要送醫院呀?滿盆在門扇上說:我好著哩。磨子說:你搪照壁?天布說:好著就好。這照壁裂了縫,我拿泥搪搪,要不就倒啦。灶火說:恐怕不是裂縫了,擔心破四舊砸照壁吧,你這照壁上有磚雕的蝙蝠。天布說:不是不是。灶火說:天布你是民兵連長,你是沒力氣還是沒膽,可憐地就這樣保護照壁哩?!天布說:那咋辦呀,運動來了麼。哎,你們抬著老隊長幹啥呀?灶火說:找支書呀,他再不管,這樣砸下去,姓朱的頭就被姓夜的砸了!天布說:我也去。 一夥人往支書家去,逮住風的人也都尾隨著去了。狗尿苔和牛鈴原本一直跟著看霸槽他們砸房上的屋脊,到了砸第三家,瞎女跑來又向狗尿苔要紅薯片吃,狗尿苔說:給你吃了一回,你咋母豬尋到蘿蔔窯了,老尋我?牛鈴說:你是他幹大嘛!狗尿苔說:我把幹大讓給你,你回家給瞎女再拿些紅薯片。牛鈴才要走,這一家屋脊上的吻被敲掉了,裡邊有一個鳥窩,水皮將窩裡三個雛鳥扔下來,雛鳥死了一個,兩個還活著,就拾了要養活,去蓮菜池要捉幾條小細蟲給雛鳥喂。那時候天正暗下來,一夥人急促促往支書家走,天是從南山嘩嘩嘩地暗下來的,好像是攆著那夥人,後來像黑紗布一樣把他們罩住。 牛鈴說:他們去幹啥呀? 狗尿苔說:給支書告姓夜的狀吧? 牛鈴說:要告告砸屋脊的事,咋是告姓夜的? 狗尿苔說:你沒看砸的都是姓朱的家嗎,你沒看這去告狀的都是姓朱的嗎? 牛鈴說:你說能不能告成? 狗尿苔說:你想叫成還是不想叫成? 牛鈴說:告成了就熱鬧了。 狗尿苔說:那咱就讓他熱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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