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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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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寬便喊戴花,戴花卻半會不出來,出來了頭髮梳得光光的。長寬說:你在屋裡梳頭哩?戴花說:哦,來聲來啦,帶沒帶個錐子?來聲說:帶著錐子。長寬說:麻子黑逮啦,給歡喜叔下毒的是麻子黑。戴花說:我估摸就是麻子黑。長寬說:你就能得很,案子沒破時你咋不說的?戴花說:王所長找我談話,我說多半是麻子黑幹的,麻子黑不是想害歡喜叔的,他是想害磨子的,可歡喜叔命盡了,替磨子死的,王所長就不信麼。長寬說:好,好,算你能,我這去找支書,你在家等著來收四舊,如果來了,就把這幾件東西給人家。戴花說:這鞋拔子是白銅做的,我捨不得,要給把你那木頭如意給人家。長寬說:你昏啦,啥木頭如意?!戴花就不吭聲了。 長寬一走,來聲就在戴花的腰裡戳了一把,戴花說:我拿瓶子著,別撞打了。但來聲還是一把摟了腰,急促地說:把嘴給我,把嘴給我!院門外又響起腳步聲,長寬二返身進來了,說:來聲,我去給支書說麻子黑逮了,支書肯定不信的,咱倆一搭去。來聲支吾著不願意去,戴花就從貨筐裡拿了錐子,說:要麼吃了飯去?長寬說:吃啥飯?這大的事咱知道了能不及時給書記說?!兩人就出了門,戴花倚在門框上說:不吃也好,饃不吃在籠子裡放著哩! 支書是早上起來後要熬一罐濃茶喝的,這差不多是二十年的習慣。古爐村人沒有喝茶的傳統,說是喝茶,也不過是水裡放些竹葉罷了,只有支書喝的是陳年的花茶。雖然是陳年的花茶,卻講究個熬,用一個空鐵皮罐頭盒系上個鐵絲把兒做熬鍋,茶葉放進了添水在火上熬,直熬到盒子裡僅僅能倒出兩三口的汁兒,筷子一蘸都能掉線兒了,茶才算熬成。這兩三口茶進肚,人就一天都來精神,如果哪一天不喝,腿就沉得拉不動。他剛剛喝了茶,兒子從泉裡擔水回來,說了霸槽一夥在鬧騰著破四舊,就披了衣服,兒子說:你幹啥呀?他說:我看看去,這大的事不給我吭一聲?!兒子說:霸槽肯定是學著洛鎮上的樣哩,你讓他鬧騰麼。他說:那還要秩序不?我還活著,還在村裡,他們就這樣?還有開石?哼,他媳婦生娃的時候,我還讓生產隊給他家包穀燒酒,為的是讓一村人心往囫圇著,他也砸呀收呀的,把人心往亂著戳?!兒子說:鎮上亂成那樣,張書記都沒管,你管的啥?他說:你這屁話,這不是共產黨的世事啦?兒子說:這是文化大革命啦,毛主席讓文化大革命的,咋不是共產黨的世事?如果他們這樣做將來是錯的,共產黨會出來管的,如果將來你弄錯了,你咋辦?他覺得兒子說的有理,但心裡總不甘,說:肯定他們要錯的,那就讓他們暴露吧!只是他霸槽砸了石獅子,他狗日的想幹啥,石獅子是我在土改時立在那兒的,他砸了石獅子嘴裡的藥丸,是想讓我不再護這村子,還是他想主古爐村的事呀?兩人正說著,有人喊支書,聽聲音像是跟後。兒子說:大,你心裡再有氣,這個時候在人面前你得忍住。他沒做聲,長長籲了口長氣,讓兒子把毛巾給他,兒子把手巾給他了,他紮在頭上,說:誰來就說我病了。 兒子開門把跟後帶進上屋,支書頭紮著手巾坐在炕上。跟後問霸槽一夥在砸石獅子砸山門上的人人馬馬,又讓各家交四舊,這是咋回事?支書沒吭聲,支書的兒子說:我大病了,他也不知道咋回事。跟後說:霸槽不是村幹部,不是村裡老者,也不是積極分子,就是搞運動也輪不到他出頭呀!支書說:文化大革命了麼。跟後說:霸槽有多少文化,他肚裡墨水還沒水皮多,他文化革命?支書說:讓鬧麼,讓鬧麼。支書的兒子就給支書遞眼色,支書說:跟後,聽說給娃撞幹大了?跟後說:撞了,撞出個狗尿苔。支書說:狗尿苔都能當個幹大,你們就讓霸槽去鬧騰麼。跟後說:我看他霸槽有野心哩。支書說:他有啥野心?跟後說:他這麼承頭,是不是要當隊長呀?支書笑了一下,說:你呀你呀!卻突然不言語了,拿起了水煙袋來吸,吸了一鍋又一鍋,自己先咳嗽起來。兒子說:大,你病了,少吃點煙。支書哼了一下,他不再裝病,吸得水煙袋呼嚕呼嚕響,還是呼嚕呼嚕地響。也就在這時節,長寬和來聲又敲門,支書兒子再去把門開了,說:是不是又是破四舊的事,要說破四舊的事就不要給我大說了,他病了。長寬說:比破四舊的事還大哩,投毒案破了,是麻子黑投的,已經被逮啦!支書在炕上說:長寬你說啥,進來說。長寬和來聲進屋見了支書,把麻子黑被逮的事說了,支書放下水煙袋就哈哈哈地笑起來,說:這就好了,這就好了!大家不知道這下好了什麼,支書對跟後說:你去把磨子叫來,想當隊長的不是很多人嗎,能當的不就是麻子黑和磨子嗎,麻子黑為了不讓磨子當才投毒哩,他這一逮,不就剩下磨子了?!跟後說:肯定大家選磨子。支書說:用不著選了,我立馬任命他就是了! 麻子黑被捕的事一傳開,古爐村人就日娘搗老子的罵麻子黑。麻子黑家的院門上先被人用腳踩了兩個泥腳印,腳印踩到門扇的上半截,可能踩的人是對著門扇,後退幾步,再猛地跳起來踩上去的。後來,鎖子被扭了,門栓子掉下來,雖然沒人進去,卻在門檻上拉了一堆屎。磨子和他媳婦是在最快的時間裡擀了一案子面,特意撈了一碗,拌了腥油,上邊還放著一棵連根洗淨的菠菜,像清明節在祖墳獻涼麵一樣,端到了歡喜的墳上。他們在告訴著叔,案子終於破了,殺人者償命,他麻子黑肯定不久就要挨槍子的。給叔訴說畢,兩口子把那碗貢獻過的麵條分著吃了,從坡根墳地裡一言不發地回來,走到村東大碾盤那兒了,媳婦才開口說話,說:剛才你沒嘗出麵條是啥味道?磨子說:我只吃了,沒嘗味。媳婦說:一點筋氣都沒有,咋恁寡淡的。磨子說:噢,是叔顯靈了,他吃過麵條了。還要說,卻見看星、有糧的兒媳、老誠和擺子幾個人從塄畔的土路上來,懷裡都抱了三個四個大白菜。看星把一棵白菜扔給磨子,說:這棵給你!磨子說:今日咋的捨得?!看星說:這是麻子黑自留地的,他人不得回來了,咱就拔他的菜吃!磨子臉刷地變了,說:我不要,吃了噁心!看星說:咱就當是他的骨殖吃!磨子就把白菜拿了,卻放在地上,發瘋似的便砍。他的手就是砍刀,五指併攏,犀利無比,一下子將整棵白菜砍成兩半。還在砍,不停地砍,白菜成一堆渣子,渣子亂濺。麻子黑家也是老宅,他爺手裡曾在洛鎮開個瓷貨店,院門樓子上嵌著一個石板,刻著:資深人家。霸槽得知麻子黑被捕後,當即認定那也是四舊,和禿子金用鋼釺子撬下來砸了。砸時,葫蘆說:光光的一塊石板,能打胡基用哩。田芽說:砸得好,狗日的他害人哩,就砸他家的!霸槽說:不光是砸他家,凡是四舊的都要砸。田芽說:都砸呀?!霸槽沒再多話,提了八鎊錘和禿子金順著巷子走了,太陽光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走到了三岔巷口,那裡栽著一個小石墩,他走過去咣地就是一錘,但錘卻彈了一下,把他彈得後退了幾步。田芽在後邊說:這也砸呀?!霸槽說:這是舊社會的碑子,刻著泰山石敢擋,擋誰呀?又砸一錘。這一錘把石墩砸斷成兩截。 就在這天的傍晚,磨子當上了隊長。支書在一張紅紙上寫了在廣泛徵求社員群眾意見的基礎上,經黨支部研究決定,任命磨子為隊長的話,貼在了窯神廟的門口,滿盆家榆樹上的鐘卸下來就吊在了磨子家門口的柿樹上。 磨子幹農活是一把好手,古爐村的包穀基本上種完了,秧也插下一半,他一方面安排著一部分人插完最後的秧,一方面組織更多的勞力到屹岬嶺下疏通水渠。古爐村之所以一河灣的地能種水稻,就憑那一條水渠,而水渠在屹岬嶺下的進口是將河道裡修了一個石台,抬高了水位,水才接引了過來,但去冬到今夏,屹岬嶺崩了幾次崖,土石堵塞了一段渠道,雖又在旁邊修了一條臨時接應渠,畢竟接應渠狹小,流量有限。磨子經支書同意後就再次要清理被堵塞的原渠道。好不容易將原渠道裡的土石挖開,為了防止崖上再有坍方,需要加高渠的北堰,就得從州河對面的山根搬運更多石頭。先是搬運了兩天,大家因為霸槽一夥人都不來抬石頭,就消極怠工,該抬大石頭的偏抬小石頭,能抬三次的只抬一次,而且喊怨抱屈,牢騷話不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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