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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灶火滾蒙了,竟然不動彈,他的姿勢是趴著,雙手分開朝前,雙腿分開朝後。狗尿苔說:蛤蟆,蛤蟆!灶火往起站,但不是翻過身往起站,而是還趴著,往前撲了一下才站起來。霸槽哈哈笑了,說:在後座上又說又唱的,一滾下來就顯原形了?!

  這自行車並不是麻子黑的,是天布的,古爐村只有天布買了這輛自行車。天布是用紅的綠的塑料條把車子的拱梁,支杆,把手,甚至後座,都纏得嚴嚴實實,古爐村能騎自行車的還有幾人,但天布從不借車給別人,除非支書要到洛鎮公社去開會,他就馱著出村,經過巷道,喳喳喳地響,脆得像杏開家的縫紉機,卻比縫紉機聲還細密,而且,雞見了雞飛,狗見了狗跑,甚至直接從誰家的晾麥的席上碾過,晾麥的人家看見了並不惱,還說:嚇,看這車子!

  霸槽說:天布咋捨得借你車呀?

  麻子黑說:別人不借還不借給我?

  霸槽說:去鎮上領什麼通知了?

  麻子黑說:那倒不是,是派出所李所長捎話讓我去喝酒了。

  霸槽說:喝尿去!

  麻子黑說:我知道你不信!瞧瞧這個!掀了掀衣襟,褲帶上掛著一個手電筒。

  霸槽說:取下來我看看。

  麻子黑這才下了自行車,把手電筒取下來,朝狗尿苔捏,一道光照著睜不開眼。古爐村裡沒有手電筒,洛鎮公社的張書記,還有武幹和李所長來古爐村檢查工作時都在兜裡揣這麼個東西,夜裡在巷道,見誰就照一下,照了豬豬就不動了,照了人人也不動了。霸槽是沒用過手電筒的,他拿過來了,說:人家咋給你手電筒?麻子黑說:他兒子滿月,我送了一背籠紅蘿蔔。霸槽把手電筒裝在自己褲兜裡,拉了灶火,往前就走了。麻子黑說:哎……哎!霸槽說:我用幾天!

  麻子黑橫,但霸槽拿著手電筒走了也就走了,麻子黑沒了辦法。狗尿苔嘿嘿地笑。麻子黑說:你碎(骨泉)有啥笑的?狗尿苔說:我笑……笑她哩!他隨機應變往前邊指,對面巷口這時正站著來回。

  麻子黑只有欺負狗尿苔,抬腿又躍過了狗尿苔的頭頂,然後騎著自行車走了。

  一片雲是灰的,像布一樣往過拉。啊把天拉黑就好了!但雲布拉到村子上空不拉了,來回在給他招手。

  狗尿苔沒動。來回說:來,我給你說個事!

  狗尿苔揚了一下手,腳底下卻有一隻黃蜂飛起來。這麼冷的天還有黃蜂?

  來回說:我叫你叫不動啊?!

  狗尿苔順著巷道走,他聽到黃蜂在嗡嗡地給來回說著他不去的原因。

  後晌裡,滿盆敲響了樹上的鐘。敲一下歇一下那是招呼著社員出工,一哇聲地連續不斷地敲,就是要開社員大會了。

  婆正把豬往圈裡攆。豬在昨天就跳出過圈,拱開了院角的蘿蔔窖,已經打過它一頓了,卻記吃不記打,今天又跳出圈把窖拱開了。婆正攆著,聽見了鐘聲,心就跳得比鐘聲還緊還急,叫著狗尿苔快攆豬進圈,自個就進屋裡梳頭。

  凡是村裡開會,人和人一下子就不一樣了.婆和守燈肯定不得缺席,也肯定不得坐,婆知道她去了不是挨批鬥就是要站在全場前頭,但她必須要梳頭。狗尿苔把豬攆進了圈,並在豬圈牆頭壓著了一根橫杠,見婆坐在門檻上,面前放著一盆清水,梳子蘸了水梳頭。他說:還梳的頭做啥?

  婆說:婆是女人麼,頭亂著出門?

  狗尿苔說:婆都多大年紀了,還……

  婆說:婆二百歲那還是女人。

  當狗尿苔說今後晌開會不是要抓階級鬥爭,是評救濟糧呀,婆說:你咋知道?狗尿苔說上午見行運他媽的事,婆噢了一聲,說:那鐘敲得這急的!然後慢慢地梳頭,將梳下的頭髮窩子繞了一疙瘩塞在牆縫,她說:多少天了,咋不見來聲哩?

  在公房的院子裡,歡喜把牛全拴回棚裡,但牛糞還沒有鏟淨,全古爐村的人幾乎都來了,在院子裡尋著什麼東西來坐。有人拿了包穀稈墊屁股,歡喜黑著臉把包穀稈又奪回去,雙方不免就嚷叨幾句。婆一去就站在了那張桌子前,桌子後邊坐著支書,支書在抽旱煙,兩股子煙霧從鼻孔裡冒出來,像長了象牙。支書對婆說:守燈呢?婆說:還沒來嗎,快了吧。支書說:今日不站,你尋個地方坐下吧。婆有些遲疑,三嬸說:支書讓你坐你還不坐?坐,坐到我這兒來。婆坐在了三嬸身邊,後面的戴花拉婆的後襟,她在納鞋底,不納了,從懷裡取出個自己剪的紙花兒讓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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