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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大家都不言語了,一張張被酒刺激得發木的臉泛著汗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蔡老黑說:「那咱就弄?」四個男人都說:「弄!」從椅子上沙發上立起來,提褲子挽袖子,似乎真要發生一場戰爭似的,具體分工誰到時候招呼蠍子尾的人,誰招呼鎮街的人,誰招呼蠍子南北二夾村的人,拳頭就砸在桌面上咚咚咚地響。西夏是一直坐在一邊磕瓜子兒的,先是覺得這些醉漢可愛,想起了電影上的什麼故事,倒也遺憾蔡老黑生不逢時,如果在戰亂年代,他會是一位將軍呢還是一名土匪?但看著看著,似乎他們倒認真起來,她就有些害怕了,待蔡老黑又打開了一瓶白酒,她說:「蔡老黑,你這是要暴動呀?!」蔡老黑用牙撕開了那塊豬肝,說:「這叫什麼暴動?沒刀沒槍也不想去殺人,是農民要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麼!」他大口大口嚼著豬肝,等完全咽下去了,說:「西夏,我們這樣幹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既然要幹,當然是誰也不怕的,和地板廠的矛盾你也是知道,但你不要先說出去,你要先說了出去,你今天也是參與者之一。」

  西夏倒生氣了,站起身來,說:「你要防我,我這就走了,哪怕你們真槍荷彈去搶銀行哩!」蔡老黑一把拉住,油膩膩的手立即在衣服上浸出一片油漬,他說:「你說到哪兒去了?我們還想聽聽你的意見哩!」西夏說:「要叫我說,我說一句,我對高老莊的具體情況並不瞭解,地板廠在這裡,地方上應該有個統籌規劃,有計劃有層次採伐樹木來做原料,如果盲目地只顧收購木頭,勢必對森林資源浪費和破壞很大,但你們去轟廠卻是錯誤的,如果人去的一多,誰能控制局面,那後果就不是想怎麼著就能怎麼著了!」

  四個男子頓時愣在那裡,蔡老黑就嘿嘿嘿地笑起來了,說:「你不懂得農民,你不懂得農民,我們喝了酒說酒話,你當真嗎?你不喝酒你太清醒了,可你卻不知道酒有酒的樂趣,你只懂得一個子路不行,子路是高老莊人,但子路從高老莊出去了,你要真正懂得高老莊農民,你要喝酒哩!來,喝酒喝酒!狗剩,取酒去,你捨不得再拿酒嗎?今日這酒算我的,我蔡老黑再沒錢,幾瓶酒還是買得起的!」啪地從口袋掏了一把錢票摔在桌上。狗剩忙說:「哪能要你出錢?拿酒拿酒,今日誰不喝得倒在這裡,誰也不許走!」就下樓買酒去了。

  西夏看著蔡老黑,卻糊塗了,弄不清他們哪一句是真話哪一句是酒話,但她情願說的是酒話。那個長頭髮的男人眼睛血紅,一直在盯著西夏,後來就趔趔趄趄走進旁邊的臥室去,好大一會兒竟不出來。蔡老黑叫道:「關娃,關娃,你他娘的裝什麼熊,這一瓶不喝完你休想溜!」關娃卻是不應。蔡老黑就叫一個光頭去臥室拽著耳朵把關娃拉出來,光頭才過去,就喊:「黑哥黑哥,你進來!」蔡老黑過去,立即聽見那邊啪啪地有了巴掌聲,蔡老黑同時在罵:「你沒出息的在這兒弄這事哩!大家操什麼心,你卻幹這事?!」西夏覺得奇怪,也過去看,才到臥室門口,卻被光頭擋住,西夏往裡看了一眼,只見那長頭髮的褲子溜在腳面,她忙轉過身,明白了長頭髮在幹什麼,也明白了這一切可能是因她而起,就生出噁心和憤怒,罵了一聲「烏合之眾!」順門出去,頭也不回地下了樓梯,蔡老黑在屋裡喊:「西夏,西夏,你聽我說……」

  第三十二章

  西夏一路從街上走過,街東十字口的水井邊,三個男的一個女的在那裡翻豬腸子,他們用鐵條頂著腸子的一頭,然後翻出來將惡臭沖天的糞便抖落在路邊,蒼蠅嗡嗡嗡地亂飛,而蘇紅和迷胡叔立在旁邊看著說話,那女的頭髮撲灑在臉上,衣襟上已沾滿了星星點點的污水,說:「蘇紅,你瞧我這命,學校裡一張桌子坐出來的,你當老闆了,我只是個翻豬大腸的!」一個男子說:「你為啥成不了蘇紅,你太計較麼,雷剛那兒的肉五元六,你的肉就五元八,你知道雷剛這幾天不殺豬,你就哄抬物價呀!」女的說:「你說啥,誰的肉?」男的說:「你的肉麼。」女的說:「是你的肉!」那男的就笑了,對蘇紅說:「蘇紅,明日我娃過滿月,你得和廠長來呀!」蘇紅說:「這麼快的,卻生下一個月了?是公子是千金?」男的說:「快是快了點兒,可絕對是咱的種,咱不是那慶升!」蘇紅說:「你看誰來了?」那男的看了一眼西夏,忙說:「是個女的。」蘇紅說:「女的好,女的是他爹的貼身小棉襖。」男的說:「那有啥好,頂大嫁給個皇帝!」西夏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蘇紅說:「西夏西夏,你這是到哪兒去了,臉色這麼難看,你娘捨不得給你吃嗎?」西夏說:「回來這些日子總害胃疼。」蘇紅說:「走走走,到我那兒去,買一節腸子姐給你做葫蘆頭吃!」西夏說:「啥子叫葫蘆頭?」迷胡叔說:「就是豬的痔瘡泡饃。」聽得西夏齜牙咧嘴,蘇紅說:『他胡說哩,是用大腸泡饃,又好吃又養人。」買了一節腸子,拉西夏往家去,迷胡叔也跟了來,西夏說:「你們有事?」迷胡叔說:「蘇紅要問我砍林子的事哩,我這一輩子就栽在順善手裡了!」西夏聽迷胡叔這麼說,就不願跟了蘇紅走,但蘇紅終不放她的手。

  到了蘇紅家,院子裡清清靜靜,一層落葉在地上,微風酥酥地吹,聚起來又散開去。二樓的窗臺處,一根竹竿上挑著三個褲頭和兩上胸罩,搖搖擺擺如小旗子。在高老莊,西夏去過許多人家,見到的婦人的褲頭和胸罩差不多都是用粗布自製的,有的甚至補了幾層補丁,洗曬也都在院中的不顯眼處。她就說:「蘇紅姐,你們先談正經事吧,我在這兒洗洗手。」她在院子裡的水池上洗手,看著蘇紅和迷胡叔上了二樓,說:「呀,你這是使館,窗前掛了國旗哩!」蘇紅就笑著說:「女人的褲頭掛在誰家的窗外這女人就是誰家的人了,我往哪兒掛去,就掛在那兒讓東西南北的風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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