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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西夏是聽娘說過的,順善和蔡老黑一塊陪了南驢伯去的縣醫院,蔡老黑在醫院尋熟人安頓好了住院就回來了,而順善是留著的,怎麼就也回來了?西夏走近去問順善吃過飯沒有,順善說吃過了,才在南驢伯家吃的。西夏說:「不是說住上醫院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是沒甚大事?」順善說:「是癌症。」西夏差點把碗掉在地上,說:「癌症?不會搞錯吧?」順善說:「這錯不了。南驢伯一聽說是癌,說啥也不住院了,得了這病國家主席都沒治的,他白花那錢幹啥?就回來了。」順善的話使大家都沒了心思再吃飯,說:「真的就得了這病了,才死了兒子又要死老子,這老天咋就不睜睜眼?」德勝說:「這都是讓那菜花氣的來,人是著不得一口氣的!」栓子媳婦說:「這幾年挨家挨戶地得癌症哩,今春到現在沒人生病,我心裡還嘀咕,今年這指標得空下了,沒想輪到了南驢伯!唉,你們還嫌我吃得多哩,誰知道吃了今兒還有沒有明日?絨絨,後晌你去雷剛那兒買肉時給我也捎五斤,你掌櫃的在廠裡掙那麼多錢,要錢幹啥呀!」她的話絨絨沒有接,所有的人都沒有接,那女人落個沒趣,把懷裡的孩子擰了一把,孩子又哇哇哇哭起來。眾人說:「你能不能把娃哄住?煩不煩!」各自端了碗要散去。順善卻說:「我還要給大家通知個事哩!誰要願意,明日一早帶上架子車或籠擔,到街東頭的磚瓦窯上去!」有人問:「在那兒幹啥,是鎮上讓修路還是修梯田呀?」順善說:「蔡老黑剛才聽說我回來了,對我說,咱們這兒近幾年癌多,一溜帶串地死人哩,全都是白塔倒了,先前咱高老莊集資要修的,但沒修成,這回他來出錢買磚請人修塔呀,願意去的,明日從窯上把磚往牛川溝送!」西夏說:「早晨他喝醉了呀!」順善說:「聽說他是喝醉了,在街上罵鹿茂,你在場嗎?」西夏說:「在。」順善說:「剛才我瞧他還醉醉的,可他對我說這話是拍了腔子的,他一定要讓我通知村裡人哩!」栓子的媳婦說:「他出錢?他葡萄園不行了,信用社逼著他還貸款哩,他還肯掏錢修塔呀?」順善說:「你以為蔡老黑和你一樣嗎?人家餓死的駱駝比馬大!他能說他掏錢,雞不尿尿自有出尿的地方!」西夏不明白蔡老黑怎麼突然提出要修白塔,是真的看到南驢伯得了病,就要為當地群眾辦一件好事嗎,卻又生出許多懷疑,但她沒有說出口,就聽得眾人說:「蔡老黑行,他還記著給大家辦事哩,明日當然去麼。咱怕死哩,出不了錢還能捨不得出力嗎?」

  第二天裡,西夏並沒有去街東磚瓦窯上看熱鬧,因為南驢伯從醫院回來,知道了自己害的是癌,就怎麼也不說話了,三嬸雙眼哭得爛桃一樣,不知道怎麼辦,跑來找子路娘,娘又把驥林娘叫來,要去給南驢伯說寬心的話。害癌的人都是這樣,先是心裡已明白自己得了癌,卻死不承認,無論如何也不願說破,別人哄他,他也哄自己,希望有個奇跡發生,僥倖是診斷錯了或者會不治而愈,待到自己覺得沒指望了,心一鬆勁,什麼話也不願說了。驥林娘說,南驢伯到這一步,也是沒多少日子了,一是儘量買些好吃好喝的讓他吃喝,能吃喝多少吃喝多少,二是快通知所有的親戚朋友來看看他,人在病中看得最重的是親情,而不通知親戚朋友及時來,萬一人倒了頭,受不起的就是親戚朋友的埋怨。三嬸一聽就又哭了,鼻涕眼淚全下來。娘說:「這個時候,你要挺住哩!」三嬸說:「再苦再累我是沒啥的,可得了病後,他脾氣說多壞有多壞,他原來不是這個樣子呀,現在他讓你做啥,你不敢慢一點,慢一點他就罵,像罵孫子一樣!」娘說:「這是在斷情哩,子路他爹到最後也是這樣。他這麼一罵,讓你恨了他,他真要走了心裡就不那麼太難過了。」三個老婆子往南驢伯家去,著晨堂去通知親戚,子路就往雷剛那兒去買豬肉。

  中午,南驢伯家的人很多,幾門親戚都來看過了,提著雞蛋,拿著饃饃。三嬸在每一個親戚到來後就燒開水打荷包蛋下掛麵讓客人吃,可親戚們都是忙人,吃過一碗兩碗了,坐在南驢伯的炕頭上說些安慰話,就告辭了。子路買了一吊肉,一副腸子從鎮街回來,悄悄對西夏說:「你知道蔡老黑為啥要出資修白塔?」西夏說:「他說是為了高老莊的風水。」子路說:「恐怕也有風水的原因,但蔡老黑更有大的企圖哩。我剛才在鎮街上,鎮政府已經貼了佈告,限十天內投票選舉鎮上出席縣人民代表大會的代表哩。候選人是二十個人,名單簡歷妙寫了都在那裡貼著,裡邊有王文龍,蘇紅,雷剛,順善,也有蔡老黑……」西夏說:「蔡老黑是要拉選票呀?!」子路說:「你看蔡老黑有心計不?他知道鎮政府是要保王文龍和蘇紅,前一陣也明白地板廠不會出資修路,偏唆唆村人寫反映信,地板廠不修路正中他下懷,他就來要修塔呀!你甭小看這些農民,卻有政治頭腦哩,咱們現在的縣長,地區的專員,還有省上夏侯副省長,出身都是農民,一步步把事情幹大了的。」西夏說:「我讀過一篇文章,上邊說戰爭時代一個士兵由班長、排長、連長、團長一直最後成為將軍,這人肯定是打出來的,而和平年代從事仕途,科長、處長、局長、省長,一路上來,那就肯定是陰謀家!」子路說:「這話你可別亂說,農村是是非窩,隔牆有耳哩!」拿眼看了廚房窗外,驥林娘和得得的舅家媳婦立在雞圈旁嘰嘰咕咕說什麼,子路就輕聲又叮嚀一句:「你這幾天少說話呀!」自個兒拿了腸子和捅條到院子裡去翻洗腸子。西夏也跑出來幫忙,待腸子翻過來倒了糞便,就拿堿水搓一遍,又搓一遍。雷剛的媳婦和三嬸算是拐把子親戚,也提了饃籠來探望病人,靠在堂屋門扇上說:「嫁了當官的做娘子。嫁了殺豬的翻腸子。我只說我是翻腸子的,西夏你也翻腸子?」西夏說:「你怕要當娘子了!」雷剛媳婦說:「我當娘子?」西夏說:「雷剛要選上人大代表了,說不定明年後年他就有個官當哩!」雷剛媳婦說:「頭大額顱寬,長大做了官,雷剛頭拳頭大一點,額有二指寬,他當他的豬倌去!」得得的舅家媳婦就說:「你要這麼說,我就不給雷剛投一票了!」雷剛媳婦說:「只要你吃齋,再不去買肉,你投他那一票幹啥呀?」得得的舅家媳婦笑起來:「你告訴雷剛,我投他一票,我還可以給他拉五票,我再去買肉,他得給我便宜些!」雷剛媳婦說:「這沒問題!你要再買肉,直接來尋我,咱管不了別人,還管不了雷剛?」挽袖子走下臺階幫西夏搓腸子。西夏說:「這一次選舉,你估摸誰能選上?」雷剛媳婦說:「聽雷剛說,提候選人的時候,蘇紅就放了話:「誰將來要投她的票了,一張票一碗羊肉泡……」西夏笑說:「那你也宣佈麼,一張票一副豬腸子!」雷剛媳婦說:「選人是選德性哩,你就是擺上金山銀海,不投還是不投!」西夏說:「那誰的……」子路說:「西夏西夏,你去換一盆淨水來呣!」西夏給子路做個鬼臉,起身去廚房的水甕裡舀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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