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高老莊 | 上頁 下頁 | |
三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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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說:「她咋沒回來,會不會有什麼事了?」子路說:「有什麼事,她不想回來罷了。」西夏說:「就是不回來也會捎句話的,她是細緻人……」婆媳倆這話說過兩遍,子路心裡也毛毛的。心裡一毛,腸胃裡就咕咕響,連去了兩次廁所。娘去廁所看了拉的是稀,對西夏說:「子路這身體怎麼成這個樣了?你要經管好哩,晚上是不是著了涼?!」西夏說:「晚上沒著涼啊,他這一回來,抵抗力是差了,他不好好吃飯麼,你又袒著他盡做菜麥飯呀,漿水面呀,那有什麼營養?!」娘說:「那吃什麼呀,人經幾輩還不是吃菜麥飯,松耙,漿水面的?你年輕,即就是白日給他吃個牛,也抵不住夜裡……」西夏臉刷地紅了,說:「這你得問你兒!」倒生出些小小的委屈,生氣了。娘就喊子路,說:「子路,你肚子疼不疼?」子路說:「不疼。」娘說:「不疼怎麼拉稀了?」子路說:「就是不疼麼!我大人大事了,又不是石頭!」娘說:「你回來是瘦了。我給你說,晚飯時不要吃薑的!」子路說:「為啥不能吃薑?」娘卻用指頭戳了他的額頭,起身去廚房拿筷子「立柱子」了。西夏遠遠看著娘在碗裡盛了水,將三根筷子往水碗中立,口裡念念有詞著,就說:「我在什麼書上也看過,晚上吃薑會傷精子的。」子路說:「那我吃蔥呀,蔥是壯陽的!」西夏說:「還壯陽呀,壯了陽害我也害了你,娘剛才還說我要你要得太勤,才使你身體不好了,她怎麼就不說說她兒子?!」子路聽著,牙齒就咬起了舌根,滿口水,臉上也淫淫的,悄聲說:「你一說,它又起來了,你摸摸。」西夏忙喊:「娘,娘,你瞧瞧是子路錯還是我的不對?!」娘在廚房裡拿刀背地向立起的筷子砍去,然後把水潑出廚房門外,喜歡地說:「我說子路回來不是頭疼就是拉稀,是撞著你喜子伯了,這死鬼怕是見子路回來了來見子路的,可這死鬼哪裡知道你一見子路了,子路就得害病的!」西夏問子路:「喜子伯是誰?」子路說:「是菊娃他爹,二十年前去挖藥再沒回來,聽說是進了白雲湫。」西夏說:「白雲湫還真是能死人?」子路說:「你以為別人哄你哩?!」西夏就拿眼睛在院裡看,希望能看見被娘趕開的喜子伯的鬼魂,但她沒有看見,無緣無故地卻聽到了院門環被撞響了一下,臥在磨坊那兒的貓撲出來,像虎撲食一樣,前爪伏在那裡,齜牙咧嘴地吼。西夏著實嚇了一跳。 天黑下來,雨已經是很小了,一家人做了清湯麵片吃了,菊娃仍是沒個蹤影,娘有些生氣,訴說菊娃不上檯面,一整天了人不回來也沒有個話回來。訴說畢了,卻說:「到底不是一家人了,咱也不能讓人家怎樣人家就應怎樣。」歎一口氣,抱了石頭去睡。西夏說:「子路,你瞧瞧娘,她嘴那麼說,心裡倒牽掛了石頭他娘。我是沒有這個福的。」子路說:「我和你現在是夫妻,娘能不知道這個輕重主次?她們在一塊生活的時間長了……」西夏點了點頭,兀自笑了一下,說:「我好像在吃醋了呢。子路,石頭他娘若說是白天忙,走不開身,可晚上也得回來吧,沒回來是不是還真有了什麼事,我總覺得慌慌的,你看看去吧?」子路說:「你這不是在考驗我吧?」西夏說:「你講究是教授哩,咋和晨堂他們一個樣,又虛偽又狡猾!你是不是早想去了,就等著我說這句話?」子路就同意了,說:「那我去看看。咳,舊社會有錢人家一妻三妾四丫環的,真不知人家是怎麼過的?」西夏就罵道:「把你逞能的,誰是老婆誰是妾?!」子路撒腳向外就跑。 天黑路滑,但畢竟子路是從小走過的路,走過了鎮街西頭,那裡一家店裡燈火通明,許多人坐在裡邊喝酒,太壺寺裡的一個和尚也在裡邊,一個婦女抱了小兒請和尚給小兒起名字,旁邊有人就說:「也叫個春海!」那婦女說:「你才叫春海哩!」眾人嘎嘎大笑。和尚也笑了,說:「不要胡說了,小心讓包寧聽見了又來尋我的事,當初起春海這個名,我可沒有那個意思,白白讓包寧打了我一頓。」一人說:「你不知道他老婆的事,卻能起那麼個名,你是神人哩!他包寧打人哩,他還有臉打人哩?他應該拔一根屄毛吊死去!」另一人說:「此一時彼一時,包寧現在闊了,是地板廠員工灶上的採買哩,整天攆著趕集哩!」一人就說:「他跑得不沾家,那別人就更有空了啊!」店裡又是一片哄笑。雷剛出來小便,見子路立在門外燈影處,就拉了讓進去喝酒,子路忙擺手不要他聲張,悄聲說:「你們喝吧,我還有個事的。」雷剛說:「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子路就支吾道:「我去鎮政府,給吳鎮長說個話的。」雷剛說:「那把鎮長一塊叫來喝麼,你們教授的鎮長的也該與民同樂麼!」子路掙脫了就走,雷剛還在說:「我那兒有幾條驢鞭哩,幾時做了,我來請你去我家喝酒去!」子路急急往西去,已經能看到遠處的地板廠的大門口有著燈光,也看到了地板廠外的路邊菊娃開設的雜貨店鋪了,腦子裡卻想著剛才眾人取笑的包寧。包甯是南蠍子夾村的,人豎不長橫長,站起和坐下是一般高,那老婆卻是個騷娘兒,生了個孩子讓和尚起名兒,和尚起了個名兒叫春海,高老莊就風傳這名字起得好,春字是三人同日,海字是每人一點,那騷娘兒正好和高老莊三個男人有染。子路這麼想著,黑暗裡笑了一聲,險些卻滑了個屁股蹲兒,一腳高一腳低好不容易趕到了雜貨店鋪,店鋪的門卻是關著。心想,晚上店鋪是不開門的?又覺得開店鋪哪有這麼早就關門的,一定是菊娃有了別的事不在店鋪裡,可是,即就菊娃不在店鋪裡,店鋪裡還雇著一個小姑娘呀!要離開時,心又不甘,就繞到店鋪後去看看。店鋪後是一片莊稼地,地虛得踩下去就帶兩腳泥,子路便發現屋後有一個小窗,紅堂堂地亮著燈,正要呐喊菊娃,卻聽得屋裡有了說話聲。一個說:「小艾呢,她幾時回來?」一個說:「她娘感冒了,正好今晚停電,我讓她就不要來了。你走吧,黑燈搭火的,別人還以為咱們怎麼啦?」一個說:「怎麼啦?咱又不是沒怎麼過!?菊娃,我真的讓你傷透心了,見了我倒像外人一樣!昨日我在三治飯店門口叫你,你怎不進去,說有事哩,你有什麼事?」菊娃在說:「蔡老黑,我做什麼事都要給你說嗎?」蔡老黑是久不吭聲,菊娃卻說:「王廠長讓我去結草繩錢的。」蔡老黑說:「我知道又是王廠長!他真的是對你有意思?」菊娃說:「我給你說過了,別人對我有意思那是別人的事,我不可能現在和誰有意思,我心裡老想著子路,心裡想著子路去和別人談戀愛,那不是害我自己也害別人嗎?」蔡老黑說:「你真傻,子路把新媳婦都領回來了,你還心裡想子路?!你們做女人的真賤,想別人,別人不想你,想你的你卻不去理!」菊娃說:「我是賤。」子路萬萬沒有想到蔡老黑會在屋裡,他知道蔡老黑一直在窮追不捨著菊娃,也知道菊娃在擺脫著蔡老黑,但他子路想不到的是蔡老黑是狗牙上的熱蘿蔔,燙著你又甩不掉!可是,蔡老黑的話也是對的呀,自己是領回來了西夏,自己是沒有了資格再干預菊娃的一切了……子路現在站在那裡,他不願在這個時候喊出聲,也不願突然出現,他想趕快離開,卻又怕弄出響動。就踮了腳,悄沒聲地往窗裡看了一下,那小窗裝著玻璃,雖有窗簾,可窗簾並未合嚴,他看見菊娃是坐在一張小床頭上,蔡老黑就坐在菊娃的對面,身旁的一個電飯鍋裡,咕咕嘟嘟煮著什麼飯菜。蔡老黑是站起來了,一挑門簾走到前邊的店鋪裡。子路也收了腳,準備著往莊稼地深處走,擔心蔡老黑出來了或許也到店鋪後邊來而碰上尷尬。但屋裡一陣腳步響,菊娃在說:「你又要喝酒啦?你要喝去喝啤酒麼,喝白酒又在我這兒耍酒瘋呀?!」一陣咕嘟咕嘟灌酒聲,蔡老黑在說:「菊娃,菊娃。」接著有椅子哐啷地劃動,似乎有什麼碗盞從桌上掉了下去,菊娃低而緊張地說:「不要麼,不要麼,我給你說過了,我不和你談戀愛了就再也不能這樣了……」蔡老黑說:「……哪兒有這麼好的機會……」又一陣呼哧呼哧聲,菊娃說:「我拿你真沒辦法……你不急麼……」子路心咚咚地跳起來,往裡又看了一眼,只見蔡老黑已經把衣服脫了個精光,菊娃開始解鞋帶,解不及,蔡老黑蹴下就把鞋抹脫開,一口倒將菊娃的腳趾頭噙在了口裡,菊娃說:「腳髒死了!」推了一下,蔡老黑說:「我喜歡嘛,我喜歡就不覺得髒!」又動手松褲帶,拽褲子,菊娃半推半就,但她只脫下了一條褲腿,蔡老黑就跪下去將那條腿舉起,狗一樣舔開來。菊娃使勁在推那顆光頭,推不動,扯兩隻招風耳,蔡老黑站起來狼一樣把菊娃壓倒了。子路一陣頭暈,腿軟得溜坐了下去,坐在稀泥裡了,仍有聲音鑽到耳朵裡來,他聽到蔡老黑在懊喪地說:「今日怎麼啦,平日一想你它硬得鐵棍一樣,到時候卻不行啦?!你來逗逗,你……」菊娃說:「我不……不行就算啦。」蔡老黑說:「我不信不行,男人太愛一個女人了,往往就不得起來……」茫然的意識裡,子路覺得自己是該離開這個地方了,但他的腿軟得站不起來,就那麼手腳並用地爬著,爬過了牆角,一到店鋪門前,站起來瘋了一般地往家裡跑。跑著跑著,就站住了,滿心身地發燙,他覺得自己遭到了最殘酷的打擊,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羞辱,他從地上撿了一塊石頭,想返身再到店鋪去,他要當場捉姦,用石頭砸那蔡老黑,也要搧菊娃的耳光。但返身回走了幾步,又無聲地哭起來:他有什麼臉面去捉姦呢,自己離了婚,離了婚就意味著把菊娃推給了別的男人,自己早早與西夏做了夫妻,難道還要菊娃永遠為自己守身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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