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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錄畢,來正媳婦一定要子路和西夏進屋去坐,推讓了半天,進去坐了一會兒,沒有吃荷包雞蛋,卻一人喝了一碗紅糖開水,子路就把西夏背了回來。西夏說:「我無意間看到幾塊碑子,都是講高老莊生息繁衍的事,我倒有個想法,把這些碑文都錄下來,或許是一份蠻不錯的資料呢。」子路愣了愣,說:「好想法!高老莊人愛立碑子,我小時候見到很多,現在都不知失散在哪裡,但要找都可以找到,把碑文錄下來,你就可以知道高老莊的偉大啦!這些事我沒有想到,怎麼竟讓你外族人想到了?!」西夏說:「我不是高家的媳婦?」子路說:「要是在以前我可不敢娶了你的,光你那模樣長得就不像個漢人!」西夏就看子路的眼睛,子路的眼睛是雙眼皮,看子路的門牙,子路的門牙是鏟形,再讓子路脫了鞋看小拇腳趾頭,小拇腳趾頭果然也是雙瓣兒指甲,西夏感到了一絲失望,說「這麼說,我還真不是純漢人?!」子路就張狂了,說:「我說你長得像外國人,真個是血脈不純。你老家原在哪兒?」西夏說:「在山西,山西可不是外國也不是少數民族居住區!」子路說:「那一定是洋人或匈奴入侵時強姦過你家的哪一輩婦女!」西夏一拳打在子路的額上,說:「你是漢族,純漢族,個子這麼矮的,五官這麼醜的?!」突然叫起來:「我明白了,明白了!」子路問:「明白了什麼?」西夏說:「你說說,中國北方人長得好還是南方人長得好?」子路說:「當然北方人好。」西夏又說:「西南人長得好還是東南人長得好?」子路說:「西南人長得好。」西夏說:「對了,南以及到東南亞國家的那些華人卻是矮墩墩的,腿短,臉上肉厚又冒汗油,和高老莊人一樣,這就是純漢人,是中國歷史上外來民族入侵的多,一步一步把漢人往東南趕,趕到東南那個角了……真正的漢人就是那個模樣!」子路想了想,覺得西夏說的還有些道理,氣就短了,說:「就讓你糟賤漢族吧,即就是純漢族人是那模樣,那也是我們的歷史太悠久了,你們長得精神倒精神,可這是離動物距離近嘛!我們有孔子,誰個有?我們有長城,誰個有?就連我們的大菜,全世界也沒一個民族能比得過吧?!」西夏說:「長城是壯觀,可你想沒想為什麼要修長城?大菜裡講究色形味,正是太講究了食物的色形味才使漢人的脾胃越來越虛弱,體格不健壯的。有了孔子,有了儒教,人才變得唯唯諾諾……子路,你還可以舉更多的例子呢,比如京劇呀,天下獨一,熊貓呀,天下無二,可京劇裡男人去扮旦角,小生不長鬍子說話也像宦官,熊貓呢,腰胖胖的,腿短短的,就是不能生育,連懷孕也是百分之一的有效率!」子路叫道:「好啊,西夏,你就這樣辱駡漢民族?!」西夏說:「我說的是純粹的漢人太老了,人種退化了!」子路說不過她,就把她壓倒在炕上,用手把那豐腆的屁股拍得叭叭響,說:「退化就退化,看我怎麼收拾你!」心裡卻想:她說的這些我雖沒認真思考過,可總覺得我需要換種的,才娶了她這個大宛馬的。西夏笑著翻起來,說:「身子退化了,就剩下個生殖器!」子路又來撲打,西夏用腳去擋,不料一用勁,疼得哎喲喲叫喚,聽得娘在廈房喊:「子路,子路!」

  第十五章

  子路跑出來,院子裡站著的卻是菊娃。菊娃穿了一件墨綠色的上衣,黑藍筒褲,齊耳短髮沒留劉海,似乎額邊的發總撲閃前來,用一頂發箍卡在前頂,人顯得精神,卻也覺得腮幫子略大。子路說:「剪了發了?戴那發箍幹啥?!」菊娃說:「這你不用管,你還管得著嗎?」卻也把發箍取下來,只留著左側發上西夏送給她的那個白色髮卡,指了牆頭說:「是不是臉大得難看?西夏臉是牆棱角,我就長了個盆盆臉麼!」子路有些生氣,以前他們的矛盾總是從類似這樣的小事上開始,比如出門,菊娃換上了衣服,子路總嫌搭配不當,家裡的擺設,子路要將桌子橫著擺,菊娃卻豎放在窗下,興起了收腹帶,子路興沖沖地買了一件回來,菊娃死活不穿。菊娃不滿一個大男人家盡考慮的是婆婆媽媽事,子路卻是讀了李漁的書的,欣賞女人的態度,他將女人之態是如何似火之焰,燈之光,珠玉之寶氣的話講給她聽,菊娃說:你讓我去學妓女呀?!氣得子路就嘩啦啪啦發一陣火。現在,菊娃已經不是以前的菊娃了,但子路下意識地又去要求她,說過了,也覺得自己發賤,菊娃照常噎了子路,卻嗤地笑了一下,說:「我永遠都在你的陰影下過活哩……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對我要求了。」這麼一說,子路倒歎了一口氣,一時覺得渾身的不自在,他知道,這個時候臥房的窗子內正臥著西夏的。他說:「你知道不,西夏腳崴了。」菊娃說:「我知道了才來的。人呢,西夏!西夏!」徑直往臥房裡走。

  西夏在窗縫裡瞧見菊娃往臥房來,忙把被子拉展,伸長了傷腳靠在床頭,胸罩已經溜脫了,急把帶兒往上挪,一時挪不好,菊娃就進來了,抱了傷腳察看。西夏不好意思,說:「髒腳髒腳。」菊娃說:「不要動的。怎麼會崴成這樣?我給你去太陽坡上采了些蓖蓖芽草,已經用冰片攪著搗碎了,敷上幾天就會好的。」從懷裡取出一個布包來,綻開裡邊一層淨紙,包著一堆綠色的輟糊狀的東西。子路和娘進來,娘叫道:「我早就想著去采蓖蓖芽哩,只擔心西夏不信這個。」菊娃說:「土方子比那洋藥膏頂用的,王廠長前兩個月也是崴了腳,什麼藥水兒、藥膏兒用盡了就是不消腫,敷三次蓖蓖芽草就好了的。你一定要用的,不要嫌不好看。」西夏說:「我現在還圖什麼好看不好看哩,菊娃姐今日漂亮哩。」菊娃說:「漂亮用不到我身上,盆盆臉走不到人前去。」子路立在那裡臉紅紅的,拿眼光看牆上的一個釘子,釘子卻飛走了,是一隻蒼蠅。西夏說:「娘喜歡盆盆臉。」娘說:「銀盆大臉的富態。」菊娃就笑起來:「娘沒見過世面。」把草汁膏分出三分之一,在一張白布上攤開,敷在了西夏傷著的腳脖上,說:「近日後院牆上是不是有了破損?」西夏莫名其妙,問:「怎個?」菊娃說:「小的時候我娘說後院牆破損了,家裡人就要崴腳的,她總是三天五天就去看看後院牆的。」子路就出去看後院牆。子路家是沒有後院的,廁所在山牆後,院牆就伸延了一截包圍了廁所的蹲坑,靠牆外的桑椹樹那兒,果然像是有人蹬塌了一塊,回來說了,西夏驀地記起那一夜有人在樹上偷看過她,但她笑了笑沒說。菊娃就讓子路快去和點泥去修補修補,子路立即去了,娘也跟著去。西夏說:「他倒聽你的。」菊娃說:「這你胡說哩,先前我讓他辦個事兒,他才身沉的。」說完就窘趁來,轉過身去,要拿了箱蓋上的雞毛撣子,拿在手裡了又放下。西夏也覺得自己話沒說好,便說:「你剪了頭髮了?」菊娃說,「長頭髮顯得老……越剪越難看了。」卻突然記起了什麼事,轉過身來,說:「西夏,我還要問你呢,你送我的這個髮卡是別人送的嗎?」西夏說:「怎麼啦?是別人送的。」菊娃說:「是誰?」西夏就說了在車站的一幕,菊娃臉登時變了顏色,煞白煞白。西夏說:「怎麼啦,你認識她?」菊娃說:「我戴了這髮卡,前日地板廠的王廠長去店裡看見了,他眼睛就直了,要了髮卡看來看去,問從哪兒得到的?他說這是他老婆的,是他去上海出差時給他老婆買的,髮卡上有一個麻點的。」西夏說:「是王廠長的老婆?怪不得那女人說她一個親戚在高老莊,原來她說的是王廠長!」菊娃就問:「那女人長得怎麼樣?」西夏說:「白胖胖的,四十出頭,一笑嘴角有個酒窩。」菊娃大驚失色,說:「還真的是她,可她已經兩年前死了呀?!」西夏愣了半天,她簡直不能相信,那個女人是死了的人,死過的人怎麼能復活呢,怎麼能會把這枚髮卡送給她呢?菊娃也神情恍惚起來,喃喃地說:「她是再生人,再生了?」就要回去,說她要把這些情況告訴給王文龍,這髮卡她也得交給王文龍的,轉身就走。走到堂屋門口了,又折回來,叮嚀西夏:此事不要給任何人提起,既然是王文龍的前妻把髮卡給西夏,一定是在托西夏要把髮卡交給王文龍的,那女人是鬼還是再生人必有蹊蹺處,咱張揚了可能對誰都不好的,西夏嚇得坐在炕上只是點頭,再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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