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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子路瞧菜花尋西夏,自個兒就端了碗蹴在臺階上吃,心裡說不怕,怕他怎的。後來聽得西夏在廚房門口問菜花:「那筆錢最後是怎麼分了?」菜花說:「我現在把我的東西都搬回娘家了,你伯分給了我二百元,我跟你得得兄弟一場夫妻,就落下二百元,二百元的青春補償費嘛!」西夏說:「這是不公平……」菜花說:「蘇紅把錢交給了你伯,錢到了他手裡還能再給我?蘇紅覺得也虧了我,才介紹我去打工哩。這也好,只要我能去省城,我也不在乎那一點錢,蘇紅當年比我還窮哩,她在省城了幾年,現在不是有錢的主兒了?!」西夏說:「也是。」寫了家居地址,電話號碼。菜花高興了,見娘捉了一隻下蛋的母雞,忙過去幫忙,一口一個「四娘」,娘說:「你都不叫你婆婆了,還叫我四娘?」菜花說:「我那婆婆是母老虎,我不叫她的,可我認四娘哩。」娘說:「聽說得得給雷剛媳婦通說,要他的鞋哩,真還有這事?」菜花說:「哎喲四娘,這事能嚇死我了,他是有一雙半新的鞋,人死後我怎麼也找不著,經他通說,果然在門腦的架板上!」娘和菜花說著話,西夏過去就對子路說:「蘇紅介紹她去歌舞廳,怕是讓作三陪小姐哩!」子路拿眼看菜花,西夏又說:「天生的也是那號人,你沒覺得她那長相是嗎?」子路還是沒言語,放下筷子,伸了舌頭去舔碗。高老莊的習慣是吃完飯要舔碗的,西夏看見過許多人蹲在山牆根、柏樹下,抱了海碗那麼轉著舔,節儉也不是那種節儉法呀,感到好笑而又噁心,沒想子路竟也舔碗,就一把奪過來。子路也意識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卻看見菜花恰看著他,便說:「你把碗拿回廚房吧!」起身要往派出所去。

  提了煙酒走到門口,院門斜東的廁所牆頭冒出銀秀那一顆亂蓬蓬的頭,說:「子路,吃過啦?」子路說:「吃啦。」卻說:「你站在廁所裡問人吃過了?」銀秀就笑起來:「這有啥的,這有啥的。」就對菜花說:「菜花,天不早了,咱該上路啦?」子路說:「要往哪裡去?」銀秀說:「到縣城啊。」菜花說:「我今日有事,改日去吧。」銀秀說:「你這不是日弄我嗎,說得好好的,我把臉都洗了,你卻不去了?!」

  第十四章

  晨堂是個不吃打的傢伙,銬子將雙手銬在了屋柱上,才一頓拳打腳踢,他就呼娘叫爺地招了,說人是他打的。問還有誰?回答一個是鐵匠鋪的成三,一個是跛子春有。當下把成三銬來,卻是死活不招,成三出示證人,昨晚上他給北蠍子夾村的姓牛人家打扒釘,打了十三副,姓牛的一直守到後半夜。姓牛的擔保,領了成三走了。銬春有的時候,春有和老婆正在家吵架,原來雞都叫了,春有還沒有回家,她老婆猜疑,徑直到寡婦重桂家去,春有果然和重桂坐了喝酒,老婆破口大駡,重桂臉上過不去,當然說:「春有,我不跟你老婆鬧,我還嫌掉價哩!可你一個男人家,你喝了我的酒就這樣讓她羞辱我?!」春有就上去搧了老婆一巴掌,揪了頭髮拉了回去。老婆回到家,吵鬧了後半夜,又鬧了一早上,尋死覓活說春有和野婆娘要害死她!派出所人一看,也不追究春有了。回來見晨堂雙手還銬在柱子上,叫喊著他要尿呀,姓丁的警察端一盆水照頭潑去,罵道:「你還尿呀?現在尿吧,反正全濕了,你尿吧!」晨堂就哭起來:「我都交待了,你們還這樣待我?」警察說:「你交待什麼了,你瞎狗亂咬!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絕不放過一個壞人,你再交待,打人的到底是誰,是怎麼打的?」晨堂說:「我要喝酒哩!」警察說:「喝酒?」犯了罪還要喝酒,警察看了看他,脫下鞋用鞋底搧了他的嘴。晨堂說:「給我酒喝我才說哩。」警察給所長彙報了,所長提了半瓶酒來,往晨堂口裡灌,晨堂說:「打人的不是成三和春有,是鎖娃和平仁,我們去打麻將了,打到半夜,聽見門外有人走動,以為是你們,出來看是白雲寨賣木頭的人,你知道,高老莊人原本見不得白雲湫,白雲湫威脅高老莊,白雲寨卻和白雲湫近,他們恨我們,我們也恨他們,迷胡叔就砍殺過白雲湫的人,蔡老黑也是釘死過白雲寨的那個醫生……」所長說:「我聽你講村史嗎?!」晨堂說:「……門外有人走動,以為是你們,出來看是白雲寨賣木頭的人,我們罵白雲寨人是白眼狼,白雲寨人都是三白眼的,我們說:白眼狼,你在高老莊飯鍋裡攪什麼勺,你也想吃哩,你吃不吃『棰子』?!他們罵:高老莊,水朝西,家家婆娘都賣屄!我們就拉了進來打,是我用腳踢來,是平仁拿的搭柱打的,平仁力氣大,就把搭柱也打斷了。」警察說:「高晨堂呀高晨堂,你嘴裡就是沒實話!你再好好想吧,幾時真正想交待了,你喊一聲。」就把銬子銬在了窗櫺上,正好讓晨堂腳尖踮起了胳膊才不疼,就出去把辦公室門反鎖了。子路去的時候,所長熱情招呼了他,把他帶去的酒當場啟蓋來喝,說:「教授,你給我拿什麼酒?拿來了就算我的,我來招待你!」兩人站著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子路就問起晨堂的案子,又將晨堂婆娘的話說了一遍,所長說:「人可能不是晨堂打的,白雲寨的人說是在野外挨的打,晨堂交待卻是在家裡打的,他這人急了胡咬的,要是在戰爭年代,他是個叛徒哩!」子路說:「不是他打的人,那就……」所長說:「子路來說情了,我能不給臉面嗎,那就放了吧。」一塊出來去辦公室放人,晨堂見是子路,胳膊疼得舉不起來,卻說:「我說不是我打的,怎麼樣,不是我打的吧!君子動口不動手,要打人用得著我去親自打?」子路說:「好啦好啦,人不是你打的就是了,孩子和他娘在家哭得一團糟哩!」晨堂說:「哭什麼,我是蹲了大牢啦?!」

  子路領著晨堂回來,高老莊的人幾乎全集中在村口的土場上,他們在那裡等待著消息,晨堂一見村人,就高聲叫駡哪個狗日的把人打了,害得派出所的人打我哩!白雲寨的人再來了,我真的要見一個打一個,見兩個打一雙,也消消我的氣!禿子叔說:「晨堂你吃苦啦?」晨堂說:「他派出所人打我哩,可他也得給我喝酒,他媽的,咱在家也喝不上『五糧液』哩!」人群裡就有蔡老黑和鹿茂走過來察看晨堂手腕子上的傷,晨堂卻讓他們聞聞他口裡的酒氣,蔡老黑說:「是喝酒了,是喝酒了。兄弟,咱最好是不喝他們的酒,要喝你到我家去喝!人在屋簷下該低頭時要低頭哩,要打白雲寨人的話不要在嘴上說,今早白雲寨十幾個人去了鎮政府,叫喊著要嚴懲兇手的。」晨堂說:「兇手是誰,他派出所總不能把高老莊所有人都銬起來吧?」蔡老黑說:「這怪誰呀,就算是高老莊的人打了白雲寨的人,還不是為了多賣些木頭?等地板廠再這麼辦下去,高老莊的樹砍完了,白雲寨的樹也砍完了,一切就都安閒了。」旁邊人說:「老黑,你都算頭面人物哩,你也說這種話?!地板廠在高老莊地界上,要賣木頭當然先高老莊嘛,白雲寨一摻和,那四周深山遠溝的人都擁來,木頭的價格就更低賤了,那咱賺幾個錢?!」蔡老黑說:「這倒說得有道理……」抬頭見子路,卻說:「子路見識廣,你說說。」子路悄聲說:「老黑,我可看見了昨日打人的人哩。」蔡老黑死死盯著子路的眼睛,突然說:「子路,你可是高老莊人民的兒子!」子路就笑起來,提高聲音對村人說:「我不瞭解情況,順善呢,順善是支書……」一句話未落,迷胡叔就罵了:「順善是賊哩,兩口子都是賊!他偷了我的糧食……」蔡老黑說「那是你們家窩的事。」迷胡叔說:「村裡先前要蓋公房,公房沒蓋起來,那從太陽坡砍的四間房的木頭呢?這也是家窩事?!順善狗日的偷了,貪了!」迷胡叔的話不足信,他罵他的,可迷胡叔提到了蓋公房的木頭,卻有人叫道:「瘋子嘴裡有真言,咱蓋公房的木頭真的都到哪兒去了?!」便議論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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