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高老莊 | 上頁 下頁 | |
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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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回到了自己西邊的臥屋時,才坐在炕邊,娘也順腳進來,問累不累,要是累了就歇下,這些人喝開酒時間沒個長短,你敬過他們酒了,禮節也到了,有子路陪著就是。但西夏沒有睡意,坐著和娘說話兒,間了問身體狀況,又問了問缺錢花不,突然說:「娘,來喝酒的個子都那麼小,那個叫蔡老黑的倒顯得高?」娘說:「蔡老黑姓蔡麼,那是個土匪!」 西夏說:「土匪?」娘說:「脾性像土匪,現在還算好多了,年輕時才是惹不起,搭坐牢出來……」西夏說:「他住過牢?」娘說:「甭說了,別讓他聽到。」西夏歪過頭,從門扇縫裡往屋庭裡看,蔡老黑正端了酒盅敬子路,子路推託是不敢再喝,蔡老黑不行,吼著滿座的人給你敬酒你都喝了,我敬你你就喝不了了?子路說,那我喝半盅吧,蔡老黑臉上不悅了,拿酒瓶給一隻玻璃杯裡咕嘟嘟倒了一杯,端起來一仰脖子灌下肚,然後坐下說,你喝半盅你就喝半盅吧!子路硬硬地笑了一下,終是把那一滿盅酒喝了。西夏說:「子路和蔡老黑不熱火?」娘只低著頭把被褥鋪了,又鋪單子,說了一句:「不熱火?有啥不熱火的?!」從箱子裡取出兩個枕頭來。西夏隨手把枕頭並排放在一頭,娘卻一頭一個放了,說:「睡的時候再拿過去,要不進來個人笑話哩!」西夏就咯咯地笑,娘也笑了,說「睡的時候,你的褲子不要放在被子上。」西夏說:「為啥?」娘說:「老規矩,婆娘的褲子不能壓著了男人……」正說著,子路進來,低聲問:「娘,家裡還有沒有別的酒?席上怕還得兩瓶。」娘說:「家裡沒有。」西夏說:「咱帶回來不是三瓶『五糧液』嗎?」子路說:「那些酒得留下過三周年那天招呼上席客的,這些都是閒人犯不著喝那麼貴的。娘,你去牛坤那兒問他家有沒有,借兩瓶。」西夏說:「嗇皮!」子路沒理她,對娘說:「借回來了,你先悄悄放到你那臥屋裡,我再去取。」 娘借了酒回來,很快一瓶就喝盡了,嚷道蔡老黑不行了,臺階上的婆娘們趁機進了屋,作賤蔡老黑是海量的,今兒先第一個醉了,是心裡太高興還是心裡不痛快?蔡老黑眼眯著,只是張著嘴說不出話,示意著要去廁所。眾人嘻嘻哈哈扶著去,婆娘們就坐在酒桌上,說:「輪到咱坐桌子,嘗嘗子路媳婦妙的菜!」七筷子八筷子將剩菜,吃個精光,連醋湯兒都喝了。 蔡老黑被人扶到廁所,一個趔趄卻俯身歪在廁所的前擋牆頭攙扶的人劃了一根火柴照了照蹲坑,又照了照蔡老黑,蔡老黑的臉白煞煞的沒血色,口裡要嘔,咯哇咯哇嘔不出。叫道:「不對了,要出事了,快叫禿子叔來!」禿子叔也喝得頭重腳輕,自個到廚房的漿水缸裡舀了一瓢漿水喝了,聽著喊他,跑到廁所,叫:「老黑,老黑!」蔡老黑含糊不清地說:「我喝多了嗎,我空腹的……」禿子叔說:「沒事沒事,還能說話哩,上次我在雙魚家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都沒事的!」果然蔡老黑用手指在喉嚨摳,啊的一聲吐出一堆髒東西來。眾人散開,說:撂倒一個了,喝夠了,散夥散夥,讓子路歇著。幾個人便腳步不穩從院門出去,各人的婆娘立即去扶了。子路說「再喝麼,才喝了多少酒呀!」幾個還想留下來的也說:「夜深了,散就散吧,老黑你要我們送還是不送?」娘和西夏也都出來送客,娘說:「怎地不送了,他離家遠,不送怎麼回去?一定要把人交給他老婆了你們再走!」有人就背了蔡老黑,蔡老黑還說:「狗日的都賴拳哩,算計我哩……」娘拍著他說:「老黑,今日沒喝好,你伯過三周年那日了,你要來的,就再好好喝!」 第五章 一覺醒來,西夏才發現自己蹬脫了被子,太陽已透過窗子,正熱烘烘地照在半個屁股上,忙拿眼看窗子,窗紙糊得完整,沒個破綻,索性仰面兒躺在那裡,也不起來,作想起剛剛做完的夢。夢裡她好像是在一片玉米地裡走,玉米棵子擁得密密實實,如是森林,又綠得發幽發黑。正納悶高老莊的男人都是矮銼銼,玉米卻長得這般高,就見一匹馬從玉米林的另一條土路上急速跑過,馬是如此地白,以致於嘩嘩嘩擦身而過的玉米棵子使那白如一片流動的日光,同時她看見了有一穗硬大的玉米棒子就掛在了白馬的肚子上。西夏奇怪她怎麼做這樣的夢,子路一直在說她是大宛馬的托生,難道自己看見了自己的前世?西夏常常有很異的念頭,由此而易受誘惑,在城裡的家中觀看電視,電視裡一旦出現炒菜的鏡頭,她就聞到了香味,她在頭一天晚上說明日真不想去上班,生個病就可以請假了,果真第二天的早上就感冒,發燒不止。 但西夏弄不明白那玉米棒子是怎麼回事,竟無縛無系地就掛在了馬的肚子上,玉米棒子的纓兒紅豔豔的。西夏不去想了,在被窩裡摸尋褲頭,被窩裡沒有,卻發現了就高高地掛在牆上的一個木頭撅子上,不禁嗤嗤而笑了,夜裡她脫褲頭的時候,是隨手一撂的,撂得那麼准,掛在那麼個地方!子路蜷在一邊,呼嚕嚕地打著酣,她抓住他的腳,提了提那短而肥的腿,說:「快起來!你還說今早要起得早哩,太陽都出來了還睡?!」子路醒過來,嘴吧吧地響了兩下,立即像土匪攆著了似地跳下炕,一邊蹦趾著一邊蹬褲子。 夜裡送走了客人,西夏熱水洗了下身睡去,人已經是乏得挨枕頭就迷瞪了,子路和娘收拾了碗筷,把兩個瓶子裡的剩酒灌在一個整瓶裡放進櫃裡,過來到炕上卻把西夏戳醒要幹那種事。西夏說:「你喝了酒來精神了,我可沒情緒,要憋得慌,你自己解決去!」子路說:「在老家的第一晚,以後有紀念意義哩!」西夏用指頭戳他的臉,趴在炕沿上去取提包裡的衛生紙,子路噔地就把電燈關了。西夏說:「你不是喜歡拉著燈,還要放一塊大鏡子嗎?」子路說:「這是在高老莊……」已爬上來。西夏就這樣把褲頭揚手撂了,說:「剛才那些婆娘我聽見她們說我年紀小,怕你滿足不了我呢,她們哪裡知道我現在倒真怕了你……個頭小原來把肉長到這裡去咧!」西夏這麼說著,聲音就不對了,開始哼哼唧唧呻吟,子路忙用嘴去堵嘴,那叫聲越來越大,堵不住,抓過枕巾讓她咬住,又將被子的一角蓋在了她的頭上,低聲說:「不敢叫,不敢叫,這是在高老莊哩!」西夏哪裡顧得這些,她是不幹就不幹,幹起來就要往高潮去,急促地說:「快,快,快麼!」子路說:「這又不是田徑賽跑哩,快啥哩!」西夏撲地一個笑,頓時身子軟下來,而子路卻來了勁,在炕上折騰了半天,又索性跳下來,高舉了那兩條長腿。子路是最喜歡這兩條腿的,但他站在炕下卻太矮了,取了一個方凳兒墊在那裡。事畢,誰家的雞開始在叫了,兩人說:「睡吧,明早還要起來早的。」抱著睡著,沒想起來太陽已經一竿子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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