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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金狗知道福運是被那陣勢嚇昏了,他想像得出來公安人員職業性的脾氣,更想像得出來老誠的福運在那裡一受驚而前言不搭後語的可憐相。他發了一聲恨,將酒全倒在嘴裡喝了,問:「你把申訴書交給他們了?」

  福運說:「他接了。我給他說,這申訴一定要交給局長。他問我這申訴是誰寫的,我說在街上掏錢請一個不認識的老漢寫的,我沒有說你。」

  金狗說:「就說我也好。」

  三天裡,福運住在金狗那兒,天天去一次公安局,打問申訴遞上後的意見。但每次皆只是在公安局大門口的接待室有一個人告訴他:領導要研究研究。福運提出要親自見一下局長,接待人員就嘲笑他,說局長不是閑得沒事,什麼人都可見的。福運膽也大了,竟說出:古戲上都有堂鼓,啥人有冤只要擊鼓,老爺也要升堂召見的,現在社會,局長的面就這麼難見?局長有什麼忙的,人受冤枉抓進號子去了,這還是閒事?!接待人員就罵他是「鄉痞」,是「無賴」,是「刁民」,趕著他走,他抱住門框不走,最後便被四五個人抬著拖出大門外,大門就關了。

  金狗見福運告狀不成,便讓福運先回仙遊川,穩定家人的惶恐,捉賊捉贓,要治倒田中正就得證據完整,又得弄清那些旁證材料的內幕。

  福運回去後,就和小水、韓文舉商量,將那被撕破的衣服包了那把菜刀,到渡口船上尋那節斷趾,韓文舉說他喂狗吃了。眼下沒有了足夠的證據,三人很是心焦。這天夜裡,韓文舉睡在船上,只恨自己沒把那斷趾保存好,後悔不已。一夜坐著喝悶酒,天亮又到鎮上去買酒,才走過河灘,聽見有人輕輕地叫他。回頭看時,一個老漢顫顫巍巍地從河堤的樹後過來,正是鎮東頭的吳明仁老漢。韓文舉不見則罷,一見眼就紅了,罵道:「吳明仁,你個老東西!你這麼一大把年紀,幫著田中正冤枉好人,做虧心事就不怕鬼來抓你嗎?」吳明仁老漢並不回嘴,撲通跪在韓文舉的面前說:「他韓伯,你罵吧,你打吧,我虧了人,我白活了這六十六歲!我就是來找你的,聽說雷大空被抓了,我三個晚上都沒睡著,我昨日夜裡就來找你,又沒臉見你,我是一直躲在那樹背後的。我給你說,那旁證材料是假的,是田一申讓我寫的啊,他韓伯!」韓文舉看著痛不欲生的吳明仁,把他扶起來,領到船上,說:「你能來給我說,我韓文舉也不怪你了!你說,田一申怎麼給你說的,你怎麼就給他寫了?」吳明仁便道出他家住房緊張,已經備好材料幾年了,可呈報到鄉政府的地基申請書一直不批。那天他又去鄉政府找田一申,田一申就答應立即批,但要他寫一個旁證,田一申就寫好了,念給他聽了,讓他按了手印。他雖覺得這事虧心,可一想地基總算批了,說雷大空打架,那又算什麼,沒想竟惹下一場大禍!如今鎮上人都議論這事,兒女們就在家數說指責他,使他活得沒了臉面。「他韓伯,這旁證我不作了,地基不批就不批吧,我總不能讓人唾沫淹死,死了沒人來埋啊!」韓文舉當下取紙寫了吳明仁的話,又念著讓他聽了,便又將燒火的炭末調和了讓他按手印。這吳明仁竟將十個指頭全蘸著按了。

  韓文舉送走了吳明仁,也沒有了去買酒喝的興趣,一路小跑回到家裡將新的證詞給了福運,但他沒有說是吳明仁親自來找他的,而誇了口,說他失了斷趾的證據,便一心想挽回損失,到吳明仁家裡去說服了那老不死的傢伙!

  福運和小水當然高興不已,當提出怎樣能讓陸翠翠的兄弟也寫出新的旁證,大空的冤案就非翻過來不可時,韓文舉就沒主意了。小水說:「伯伯,那你就在渡口,把那張木排收拾收拾,無論如何,今夜裡我們就要趕到白石寨去!」

  韓文舉說:「你們能弄到陸家小子的旁證?」

  小水說:「我去弄弄。福運,你把筆和紙就帶上!」

  韓文舉半信半疑,福運更疑惑不解,兩人出了門,便一直往不靜崗上去。陸家傻小子當了鄉政府林業管理員的合同工,這是個吃糧不打槍的差事,他每日到不靜崗後邊的幾座山上轉一轉,晚上就歇在寺裡後院的一間廂房中。這小子因為傻,沒有多少心計,和尚做完課後,就指使他和幾個小和尚給寺裡挑水,種菜,一同去山上梢樹林子裡撿些乾枯樹枝回來劈燒,時常聽和尚講些神鬼之事,倒夜裡嚇得不能安寧。小水和福運到了寺裡,陸家兒子正好去山上去查看了,小水便把前前後後的事對和尚講了,和尚雖是清靜之人,也咬牙切齒。說他已聽說雷大空被抓之事,但全然不知這其中的冤情,更令他氣憤的是陸家兒子竟能偽造旁證,偏此人日日都在寺裡食宿,真是污濁了佛門的乾淨!

  和尚說:「思量善法,化為天堂,思量惡法,化為地獄,慈悲化為菩薩,毒害化為畜生。這事包在我的身上,陸家小子一回寺,我讓他重寫證詞好了!」

  小水說:「你要明著讓他更改證詞,陸家兒子再傻,他也知道怕田中正而不怕你的。況且這事情太緊,必須今後晌就要拿到新的旁證。」

  和尚說:「你讓我想想。」雙目緊閉,靜坐如木。

  小水見和尚作功入靜起來,已不大耐煩,說句「那你想想,我們先去把他人找回來」,就扯了福運到了後山。梢樹林子裡的一塊草坪上,陸家小子帽子扣在臉上正睡了個大字形,福運走向前去,一把抓起來,照面幾個耳光。陸家小子突如其來遭到搧打,又氣又惱,定睛見是福運,又反抗不得,就叫道:「你為什麼打我?」福運說:「你幹的好事,我不打你?我還要放了你的黑血呢!」陸家小子越發恐慌,跑過來跪在小水面前,乞求解救。小水突然靈機一動,說:「我問你,你給公安局寫沒寫個旁證材料?」小子說:「沒有,我沒寫過!」福運上去又是一個巴掌,口鼻就流出血來。小水說:「你不要打了! 既然幫助田中正陷害雷大空,現在雷大空案翻了,上邊追究到田中正,田中正把罪責全推給了他,他不說,讓他到公安局去說吧!」陸家小子一聽臉就黃了,忙叫道:「那不怪我,是田書記讓我寫的,他怎麼全推給我?」小水接茬就問:「你說的是真的?」小子說:「我一句是假,讓鬼把我掐死去!」小水便說:「那好,現在雷大空已經放出來了,他四處尋著要找你去公安局,你快把情況說清楚才沒事哩!」小子說:「我找大空說去。」小水說:「大空見了你非揍你不可,你不如寫出來我們給大空,再給你說說情。」小子說:「那我怎麼寫,沒筆沒紙的?」小水就把筆紙給他,這小子就趴在一塊石頭上全寫了。寫完,為了證明自己說的都是真事,竟將鼻孔裡流出的血在指頭上蘸了按下指印。小水和福運裝了新的旁證,一出樹林子就忍不住痛笑一回。福運說:「小水,你還真行,給他上了個計!」小水說:「還多虧你那幾個耳光哩!」兩人到了寺裡,和尚開口就說:「福運,我想好辦法了,把他叫來,我給他算卦,一步步套他,他會說出來內情的。」小水說:「現在不用了,他把材料都寫出來了!」和尚聽了經過,興奮之餘,也驚歎小水計高,自愧不如。

  這日後半夜,一張排載著兩個旁證人到了白石寨,小水同時捎來了那件新織的床單,一見金狗,又羞又氣又傷心,眼淚就婆娑而下。金狗一一看了證據,看了兩份新的旁證材料,大為激動,天不明就讓福運交給公安局去。可是,如此等過三天,還是沒有動靜,三個人就都急了。金狗提出他要出面,和福運一塊去見公安局長,小水就說:「讓我替福運去,別看他是男人家,出瞎力行,人面前說話卻不如我。我不怕,到這一步了我怕他怎的!」金狗就把見了局長應怎麼對策一一說知小水,兩人就去了。

  公安局接待室裡。金狗掏出了記者證,說是要找局長,接待員也就不敢怠慢,如實告訴說是局長上午到縣委田書記家去了。金狗思酌:正好,一併也去給書記告狀。兩人就又到了田書記的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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