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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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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老漢說:「像你這人,唱個花臉還可以,做主角嗎,這些跟你一塊撐船的,不但沾不了福,反要招禍的,你信不信?官位怪得很,什麼好人上去做了就變!」 大空哈哈大樂,道:「好呀七伯,那我真的做了,第一個就殺你!」就突然連打了幾個噴嚏,想,咱在這裡混說什麼,人家逛了寨城,該採買的東西都採買了。便對福運說:「咱陪不起七伯閒工夫了,咱進寨城去吧!」 兩人從船上跳上岸,雷大空在商店買了一斤鹽,一斤醋,五斤掛麵,準備了排上的吃喝,路過南正街戲院,正出售秦腔《趙氏孤兒》票,福運要看,大空說:「你要看你去看,我不稀罕戲文哩!我在排上等你,戲一完就回來,咱明日天不亮就開排呀!」自個提了吃喝搖頭晃腦而去了。 福運看完秦腔,回到排上,卻不見了雷大空。問旁邊船上的人,七老漢一夥早已去了貨棧歇身,留下守船貨的人說,剛才來了幾個公安局的人,突然包圍了渡口。大空正喝酒,當時看見帶領公安局人的有田一申和蔡大安,還舉了酒杯喊道:「又抓什麼壞人了?來喝一盅吧!」田一申和蔡大安就上了船,一盅喝罷,忽地按住了他,公安局的人就拿銬子銬了他的手。大空使勁掙扎,質問:「你們為什麼銬我?」那公安局的就說:「你破壞改革,毆打傷害堅持改革的領導幹部!」大空又喊叫:「我那是自衛,他田中正到……」話未說完,田一申就一拳將他打暈,拖上岸拉走了。 福運一言未發,倒坐在船頭上。 這天夜裡,福運在公安局的門口跑來跑去,但大門緊關,在對面街簷下蹲著,一眼一眼看那扇鐵大門,鐵門在門樓高處的兩顆燈泡下閃動黑光。他滿面淚水,無力進去營救大空,白石寨城無一個他認識的有辦法的人,只是千聲萬聲恨罵田中正,恨罵田一申和蔡大安。末了,突然記起一個人來,急忙忙向北街一座小樓處跑,那是一個小院,大門叫不開,立在街道朝樓上三層的一個窗子喊。窗子開了,金狗頭探出來,福運叫道: 「金狗,金狗……」哇地痛哭,泣不成聲。 這一夜,金狗正在趕寫一篇文章,到了夜裡兩點才丟開筆紙睡下。倏忽間,他發覺有人到他房間來,定睛看時,是小水、福運和大空,小水一身孝白,福運和大空則皂衣。他覺得他們都年輕又漂亮,相見都來拉著他的手,要他一同去州河裡放排。他高興地去了,一直步行到寨城南門外渡口上,河面上果然停泊著福運的木排。四人上去,排就悠悠地動,小水用大而熱烈的眼睛看他,他也看她,但很快避開了目光,心裡亂糟糟地不知說什麼,幹什麼,望著排下的水說:「州河好深啊!」小水說:「你別坐得那麼靠邊,這水浮躁得很!」一句未了,河面起了大風,水波興動,排顛簸不已。他說:「大空,讓我撐!」大空笑道:「你不相信我嗎?你是州河上一條龍,我也是一條蛟哩!我自信我的水性!」他說:「你別逞能,你在洪水期將三張排連著撐過嗎?」大空說:「你瞧吧!」沒想排突然傾斜起來,一下子將大空和福運掀下河去,河水灰濁,立即沒了其頂。他大叫了一聲,撲了起來,竟發現自己坐在床上,被子全被蹬下床去,自己是一頭一身汗,方明白剛才是做了一場噩夢。看房子動靜時,四壁牆上有什麼晃動,忽大忽小,變幻無常,金狗毛骨頓時悚然,極度恐怖,定睛再看時,原是遠遠的街燈亮著,將室外的清桐樹枝映影在牆上。金狗到底是膽大的,他重新睡下,卻怎麼也睡不著,回想起剛才的夢,覺得幾分蹊蹺:與小水分手之後,他幾乎常常晚上睡覺前企望能做夢見到她,但卻一直未夢到,這些日子裡,毫無這種欲望了,倒這般清清楚楚地夢見了小水。奇怪的更是小水怎麼穿了孝衣,福運和大空穿了皂衣,「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是自己久而久之祝福他們幸福的原因嗎?但對於木排傾覆,福運和大空落水沒頂則感到幾分不安,金狗在家時,聽和尚說過人落灰濁水中為凶,這是不是什麼兆征呢?金狗立即就否定了:民間不是常說,夢是反過兒的,做夢誰死了,誰才是活得旺的!這麼思想一番,漸漸心裡平靜,迷迷糊糊又複睡去。 福運在屋外的呐喊,第一聲他就聽見了,還以為又在夢中,待到二聲三聲呐喊之後,他聽出這確確實實是福運的聲音,聲音是那麼痛苦和驚慌,金狗心就驚了!等將福運叫回房裡來,他第一句就問:「出什麼事了?!」 福運則刷刷地兩行淚流,隻字也訴不清白。金狗渾身都涼了,搖著福運道:「小水怎麼啦?你說呀,說話呀!」福運還是一句話說不出來,金狗知道他是急驚發懵了,當即打了福運一個耳光,福運哇的一聲號啕大哭,道出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金狗反倒冷靜了,他取出了香煙,給福運一支,一支自己抽起來,直抽到煙火燒著了指頭,狠狠地揉掉了,說:「好啊,田中正,你竟這麼無法無天了!公安機關是國家的專政工具,又不是田家的看家狗,仙遊川已不是你胡作非為的地方了!」就推開桌上未完成的通訊文章,拿紙取筆要以福運、小水當事人的名義給公安局書寫起申訴書來。福運大字不識,一直趴在桌邊靜守,金狗問一句,答一句,淚水汪汪的,將一滴淚跌落在稿紙上。 金狗說:「福運哥,你不要太難受,這事大空是做得有些過火,但話退回來說,也應該,甭說剁斷一個腳指頭,就是打折他的脊樑骨也不解恨。你們錯就錯在當時沒將他扭起來,讓仙遊川的人都知道了,那他就不敢這麼以權抓人!」 福運說:「想他是個書記,面子上給他顧顧,只說讓他吃個啞巴虧……」 金狗說:「顧了他的臉,他就要你的命哩!小水怎麼樣,還好嗎?」 福運說:「還好,她在家給你織床單,下次我來,就能給你捎上的。」 金狗眼裡潮起來,筆在紙上挪動不開,戳了一個窟窿,一連三個字又成了墨疙瘩。待書寫完畢,天已白亮,打發福運到公安局去。 金狗說:「你先去公安局,直接尋局長,問明他們為什麼抓大空,大空的罪狀到底是什麼,然後將詳細情況說清,把這申訴書交給他。我等著你的消息。」 福運走了,望著那臃臃腫腫的身影消失在巷盡頭,金狗突然熱淚泉湧而下。如果現在小水的丈夫不是福運,是他金狗,他金狗又會以怎樣的方式來保護妻子呢?田中正,你好一個狗東西!欺負了良家婦女,又要以權迫害人,就是福運、大空不能奈何你,可我金狗已不是當年你手下的金狗了!金狗是記者,兩岔鄉管不著,白石寨縣也管不著的!金狗在房子裡等待福運,一顆心懸懸地不能放下,等得實在忍耐不住,就直接到公安局大門口去,坐在斜對街的一家小酒館裡,一面苦苦喝酒,一面看著那扇黑鐵大門裡福運出來。 大門開了,福運走出來,頭上卻沒有了那頂破草帽,樣子頹廢,步腳踉蹌,金狗叫他一聲,進酒館門時竟一步閃失打了個趔趄跌坐在凳子上。 金狗問:「情況怎麼樣?」 福運說:「事情壞了,全鬧大了!他們說大空犯的是破壞改革罪,毆打傷害領導幹部罪,說大空是在兩岔鎮東頭一塊菜地裡毆打了田中正,用石頭去砸,砸斷了田中正的腳指頭。還拿出旁證材料,一份是鎮東頭那塊菜地的主人叫吳明仁老漢的,一份是陸翠翠那個傻兄弟的,都證明他們在現場眼見的。」 金狗勃然大怒:「卑鄙!他一個公安局長怎麼就輕信這些?!」 福運說:「局長沒有找著,接待我的是一個辦案的。」 金狗說:「你怎麼給人家談的?」 福運說:「我也不知道那陣怎麼說的,人家好凶,戴個大蓋帽,一臉粉刺疙瘩,我一開口,他就拍桌子,槍也掏出來往桌子上拍……草帽子我還丟在那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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