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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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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狗呆呆地站在岸邊。當福運將他丟棄在這裡的那陣,他憤怒得想要殺人,恨不得一個猛子紮下水,跟著那排泅浮,追上去把排搗碎。但後來,他就笑了,如果這種懲罰能減輕七老漢和福運對他的仇恨,他甘心在這裡呆上一夜。多少天來,他第一次心裡稍稍平衡了一些,臉上泛上一絲無聲的笑。幸好,又一隻船從上邊撐下來,船上的人認識金狗,停船讓金狗坐了,已是黃昏,繼續向白石寨行去。 金狗坐的船身輕體小,下行得特別快,到了七裡峽下五裡處,就遠遠看得見了七老漢和福運的柴排。金狗坐在艙裡,不讓福運看見他,相距半裡之遙,船上的人突然大叫:「不好了,前邊的排出事了!」金狗聞聲出艙,看見柴排通過河面,橫過河面上空的一道電話線因一邊電杆彎倒,線低垂河面,柴排發現時已來不及,福運忙中用竹篙挑線,沒有挑中,線便攔腰將他拉落水中,柴排壓過,拉斷了電線,幾捆堆在排上的梢子柴也散落河中。七老漢失聲痛叫:「福運!福運!」慌亂中將排往岸邊靠去。金狗也急了,他知道福運水性並不十分好,落水後排又從身上通過,一定是被水捲入前邊的河槽子去了,便不等船沖下去,一個躍子就投入水中,使勁往前劃。果然,前面的河槽子裡,福運冒了一下,又不見了,金狗泅過去,抓住了福運的頭髮提起來,趕來的船,伸過了篙,福運抓住被拉上船了。篙來再讓金狗抓時,金狗沒有抓住,忽覺得有一股力量在拉他,吸他,水旋得像龍捲風,他叫聲「不好」!拼足力氣掙扎,但還是被卷吸過去,最後全身被夾在一個暗礁石縫。七老漢已經泅下水了,水鬼一樣貼在礁石上,發現了他,拉住他的雙腳往外拉,終於拉出來;金狗的一條胳膊脫臼了,疼痛得不能動彈。 福運背著金狗上了排,千聲萬聲向金狗賠罪,金狗說:「得了,福運,我沒有忌恨你。你把我丟在七裡峽,我知道你嫌我愧對了小水,你應該是這樣的。」福運和七老漢幫著按接金狗的胳膊,卻怎麼也按接不上,那胳膊越發變紫變黑,腫得很粗了,只有到了白石寨進醫院去看醫生。 福運說:「金狗哥,我總不明白你怎麼不要小水了,是小水做了傷你心的事了?」 金狗說:「沒有。」 福運說:「那你怎麼能這樣?!」 金狗到了此時,只好老老實實把情況說了,七老漢和福運都呆了,默不作聲。船泊泊地在水裡下行了一二裡。金狗說:「福運,即就是與英英最後事不成,我和小水的事也怕是不會再成了。我有一句話,你肯不肯聽?」 福運問:「什麼話?」 金狗話未出,眼睛卻潮了:「小水是好女子,她命太不好了,沒爹沒娘,韓伯是個粗心人,光棍了一輩子,心也野,不會疼愛人,麻子外爺護小水,可他年紀太大,往後你就要多幫她呀!我知道你是去了鐵匠鋪,我感激你,一輩子感激你!」 福運是實誠人,倒被金狗幾句話說得動情,當下點了頭。 船排到了白石寨。天已擦黑,三人去了醫院,醫生為金狗按接了胳膊,返回排上已是萬家燈火了。福運說:「金狗哥,我陪你去鐵匠鋪吧,事到如今,你也不能再不去呀!」 金狗面有難色道:「我何不想去,可麻子外爺他會不讓我進門的,要是一鬧,小水更傷心的。」 福運也覺得是。七老漢卻叫福運到一邊,說:「你去把小水叫來,讓他們在排上說說話。金狗今日訂婚,他能跑來,還不是再想見見小水嗎?」 福運就裝作去給七老漢打酒,跳上岸小跑往鐵匠鋪去。 鐵匠鋪裡,麻子外爺病未好,小水也病倒了,頭痛,心口疼,飲食不進。麻子外爺嚇得發慌,拖著病身子去買了許多止痛片,給小水吃了也無濟於事,便去請了寨城西關一位巫師,巫師看了小水,說是撞了鬼了。麻子問:有死鬼纏人,有沒有活鬼纏人?巫師說,當然有纏人的活鬼,他雖沒死,可魂魄來纏,比死鬼倒凶出幾倍。麻子就破口大駡金狗!巫師便在一張黃表上畫了符,一張壓在炕席下,一張貼在門框上,說一天后家宅安全,人體康復。但小水還是身子沉重,且動不動就哭。福運趕來,鋪門掩著,聽見小水哭,勸慰了幾句,小水方坐起來強裝笑臉問村裡事,問船上事,卻隻字不提金狗。 福運說:「小水,你再不敢哭了,事情到了這一步,船上、村裡的人都疼你。誰是誰非,大家看得清,金狗他是沒人緣了。」 小水說:「你們不能恨他,他也有他的苦處。」 福運說:「這我也知道了,今日排上,我整過他,他後來又救了我,連胳膊都傷了。他說起來也淚水汪汪的,可他畢竟不對,寧願當一輩子農民,死在山上,死在河裡,也不能做這絕情的事!」 小水說:「他也來了?他人呢?」 福運說:「胳膊已經接好了,人在排上。我叫他來,他不敢,是我偷偷來叫你的,可你又病了。」 小水卻已經從炕上下來了,一邊梳理了亂髮,一邊說:「走吧,我去看看他!」 福運吃驚地看著小水,不明白她竟能下炕,一點也不像病得沉重的樣子。只是問:「你行嗎,你行嗎?」小水則開門自個先走出去了。 來到寨城南門外的渡口上,柴排靜靜地泊在那裡,排上呆坐著七老漢,卻不見了金狗。 福運喊:「金狗哥,金狗哥!」 七老漢走過來低聲說:「你不要叫了,金狗他走了。」 福運說:「他到哪兒去了?」 七老漢說:「你走後,金狗問你到底幹啥去了,我實話說了,金狗流了一陣眼淚,說他還是不見小水好。他是專門來見小水,來了卻沒勇氣見到小水。他上了岸,我問他到貨棧嗎,他說他不去那兒,到哪兒,他也不知道,讓我不要管他好了。」 小水呆呆地站在那裡,遙看夜幕下自西迤邐而來的州河,曲岸回湍,半隱半現,波光浩渺,不覺喃喃而語:「這也好。這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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