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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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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莊之蝶提著一個大大的皮箱,獨自一個來到了火車站。在排隊買下了票後,突然覺得他將要離開這個城市了,這個城市裏還有他的一個女人,那女人的身上還有一個小小的他自己,他要離開了,應該向那個自己告別吧。就提了皮箱又折回頭往一個公用電話亭走去。火車站就在北城門外,電話亭正好在城門洞左邊的一棵古槐樹下。天很黑,遠處燈光燦爛,風卻鳴兒鳴兒地吹起來,莊之蝶走進去,卻發現亭子裏已遭人破壞了,電話機的號碼盤中滿是沙子,轉也轉不動,聽筒吊在那裏,像吊著的一隻碩大的黑蜘蛛,或者像吊著的一隻破鞋子。在市政府今年宣佈的為群眾所辦的幾大好事中,這馬路上的公共電話亭是列入第一項的,但莊之蝶所見到的電話亭卻在短短的時期裏十有三四遭人這麼破壞了。莊之蝶想罵一聲,嘴張開了卻沒有罵出來,自己也就把聽筒狠勁地踢了一腳,聽了一聲很刺激的音響。 走出來,於昏殘的燈光下,看那古槐樹上一大片張貼的小廣告,廣告裏有關於防身功法的傳授,有專治舉而不堅的家傳秘方,有××代×派大師的帶功報告,竟也有了一張小報,上面刊登了兩則「西京奇聞」。莊之蝶那麼溜了一眼,不覺竟又湊近看了一遍,那奇聞的一則是:本城×街×巷×婦女,鄰居見其家門數日未開,以為出了什麼事故,破門而入,果然人在床上,已死成僵。查看全身,無任何傷痕,非他殺,但下身的×穴卻插有一個玉米芯棒兒,而床角仍有一堆芯棒兒,上皆沾血蹟,方知×婦女死於手淫。奇聞的另一則是本城×醫院本月×日,為一婦人接生,所生胎兒有首無肢,肚皮透明,五臟六腑可辨。醫生恐怖,棄怪胎於垃圾箱,產婦卻脫衣包裏而去。莊之蝶不知怎麼就一把將小報撕了下來,一邊走開,一邊心裏慌慌地跳。在口袋裏摸菸來吸,風地裏連劃了三根火柴卻滅了。風越來越大,就停到了一種很古怪的聲音,如鬼叫,如狼嗥。抬起頭來,那北門洞上掛著「熱烈祝賀古都文化節的到來」的橫幅標語,標語上方是一面懸著的牛皮大鼓。莊之蝶立即認出這是那老牛的皮蒙做的鼓。鼓在風裏嗚嗚自鳴。 他轉過身來就走,在候車室裏,卻迎面撞著了周敏。兩個人就站住。莊之蝶叫了一聲:「周敏!你好嗎?」 周敏只叫出個「莊……」字,並沒有叫他老師,說:「你好!」 莊之蝶說:「你也來坐火車嗎?你要往哪裏去?」 周敏說:「我要離開這個城了,去南方。你往哪裏去?」 莊之蝶說:「咱們又可以一路了嘛!」 兩個人突然都大笑起來。周敏就幫著扛了皮箱,讓莊之蝶在一條長椅上坐了,說是買飲料去,就擠進了大廳的貨場去了。等周敏過來,莊之蝶卻臉上遮著半張小報睡在長椅上。周敏說:「你喝一瓶吧。」 莊之蝶沒有動。把那半張報紙揭開,莊之蝶雙手抱著周敏裝有塤罐的小背包,卻雙目翻白,嘴歪在一邊了。 候車室門外,拉著鐵軲轆架子車的老頭正站在那以千百盆花草組裝的一個大熊貓下,在喊:「破爛嘍──!破爛嘍──!承包破爛──嘍!」 周敏就使勁地拍打候車室的窗玻璃,玻璃就拍破了,他的手扎出了血,血順著已有了裂紋的玻璃紅蚯蚓一般地往下流,他從血裏看見收破爛的老頭並沒有聽見他的吶喊和召喚,而一個瘦瘦的女人臉貼在了血的那面,單薄的嘴唇在翕動著。周敏認清她是汪希眠的老婆。 九二年十月十二日上午草完 九三年一月二十日晚改抄完 九三年二月二十一日下午再改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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