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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柳月愣了一下,變了臉說:「我就要吃蝦皮餃子!」

  甩了甩手上的水,並不去擰水龍頭,水嘩嘩地響,她就到新房去了,說:「把水龍頭擰上!」

  第十天裏,柳月在家裏待煩了,她對大正說她要工作,大正說,已經派人去辦理她的城市戶口了,一時還沒有辦好,到哪兒去上班呢?柳月說這她不管,她要工作。大正就把柳月的要求告訴了母親,夫人想來想去,便給阮知非打了電話,要求把柳月安排在他們的歌舞廳。柳月第二天就去上班了。

  柳月不會歌舞,柳月卻有好臉好身材,柳月就跟著時裝模特隊學走台步。模特隊都是些長腿細腰的女子,漂亮很漂亮,但一臉的文化。柳月讀的書多,氣質好,知道怎麼展示自己的風采,竟在很短的時間裏成為模特隊最出色的一個。這個城市的人欣賞時裝模特表演,並不是來欣賞時裝,而要看的是模特。或者說,不管你設計師設計了什麼樣的服裝,在他們看來,台上的模特都是赤身裸體的。說這個臉好,臀部卻大;說那個太瘦,胸部未隆。末了,覺得最迷人的最有性感的還是那個叫柳月的。柳月每一次出場,下邊都是噢噢噢的叫喊和口哨聲。一時間,阮知非那兒有個好模特的話就傳開來,歌舞廳的生意倒十分地紅盛。

  這一日中午,孟雲房牽扯了北郊有《邵子神數》孤本的老頭和新疆來的那位大師相見,長虹飯店的經理免費提供了食宿,兩位奇人為了感謝經理,也是為了各顯了本事讓對方瞧瞧,就為經理發功治病,又為飯店預測生意,直折騰了一天。這經理當然也念孟雲房的好處,贈了他一副老式蓮花鍋火鍋,又給了五斤切好的羊肉片和三色調料。孟雲房高高興興接收了,在家來做,就把莊之蝶和趙京五召來享用。莊之蝶情緒不佳,吃得並不多,隨手打開電視機,電視裏正在播映一部五十集的外國槍戰片連續劇。劇前是阮知非歌舞廳的廣告。孟雲房就說:「之蝶,你知道不,柳月現在就在歌舞廳上班,她當了時裝模特,好紅火的!」

  莊之蝶說:「這就好,柳月適宜於那份工作。這你怎麼知道的?你常去跳舞嗎?」

  孟雲房說:「我哪裏去過!」

  夏捷說:「他沒去,他兒子倒常去!」

  莊之蝶說:「孟燼那麼小的去什麼,他有錢買門票嗎?」

  夏捷說:「問題就在這裏!大前日阮知非見了我,說你那兒子真聰明,隔三岔五領了同學去舞場玩,檢票人要票,他說阮知非是我叔叔,柳月是我姐姐,就進去了。檢票人後來問我有沒有個侄兒的?我出來看了,見是孟燼,這小子行的,將來和老孟一樣,是個人物!我回來給老孟說了,讓他好好教育教育,他卻一臉地不高興!你瞧瞧,臉又黑封起來了!」

  孟雲房黑起來的臉就又尷尷尬尬地笑,說:「我哪裏黑封了臉?之蝶,幾時咱們去那裏看看柳月去,別讓柳月覺得嫁出的女潑出去的水。」

  莊之蝶說:「行的嘛,你給咱聯繫聯繫。」

  孟雲房說:「那有什麼聯繫的?吃過飯,我去宣傳部一趟。部長昨兒來電話讓我今日下午去一趟的。那有什麼事!還不是讓孟燼的師父給她老婆發氣功排膀胱結石?我今日去不治的,只約個時間。」

  夏捷說:「瞧你多積極,一會要去看望市長的兒媳,一會要去給部長老婆看病,把作家就擱在這裏不理不睬了?!」

  孟雲房說,「你這一說,我成什麼勢利小人了?我去部長那兒要不了半個小時的,你們在這兒坐著聊吧,四點鐘,咱們都準時在歌舞廳會面。」

  趙京五說:「要去你們去,我是不去的。」

  孟雲房說:「京五你就小家子氣了,柳月沒做你的老婆你就不敢見她了?不敢見的倒是她柳月!你要不想見,你可以不見,你就在舞廳裏跳舞吧,說不定在舞廳碰上一個中意的!」

  夏捷說:「你要走你就快走,囉囉嗦嗦地煩人!雲房,我可告訴你,今日要去那裏散心就好好散散心,別又帶了孟燼讓舞廳檢票人說閒話,我可再丟不起人哩!」

  孟雲房發了一聲恨就走了。夏捷趕忙收拾了碗筷,也不洗的,叫了隔壁一人,圍桌搓起麻將來。

  孟雲房去宣傳部,並不是部長讓給他老婆排結石,卻說出了一件關係到全城人的大事。原來市長為了進一步以文化搭台讓經濟唱戲,當得知北京動物園贈送了西京動物園三隻大熊貓的消息後,忽然靈機一動,設想能否舉辦一個古城文化節,而且也想好了這個節的節徵就是大熊貓。市長召集了宣傳部、文化局有關人開了個會,大家一致叫好,說這是一個好主意,一是向外擴大本市的宣傳,二是以此搞活經濟,這在全國也是一個創舉。於是,一個龐大的籌備委員會就成立了。

  部長把孟雲房叫去,就是徵求孟雲房對文化節內容的意見的。孟雲房聽了,首先就提出這事得莊之蝶參加吧,部長說那是當然,但莊之蝶是作家,一般事不必麻煩他,只等將來的許多文稿由他起草就是了。孟雲房看了足足三頁的文化節的設想項目,一時覺得若這麼談下去,談到天黑也談不完的,就說這是大事,讓他帶了這些項目表回去好好思謀,明日下午來具體談自己的想法好了。忙脫開身子,急急就去了歌舞廳。

  歌舞廳裏的營業演出剛剛結束,舞會卻才開始。跳舞的人非常多,都是一對一對貼得緊緊地在那裏晃,旋轉的播灑看碎點的燈光,使所有人如同幻影和魔鬼,無法辨清那是誰和誰。孟雲房聽孟燼說過,柳月總是陪人跳舞的,就坐在旁邊的一張桌前,極力於人窩裏尋找柳月。但他的右眼已經壞了,左眼的視力也開始不好,他看每一個女的都奇裝異服,美貌非常,似乎就是柳月,可一支樂曲終止,從舞池下來的女的卻沒一個是柳月。沒見柳月,尋阮知非的身影吧,樂曲又起,男男女女又都湧進舞池跳起來了,一切又都分辨不清。孟雲房這時倒叫苦沒事先聯繫好,若莊之蝶他們來了,見不到柳月和阮知非,又該笑罵他了。正發急看,突然有人在說:「你是孟先生嗎?」

  孟雲房扭頭看時,聲音就在旁邊,同桌對面坐的一個俏麗的女子正雙手支了下巴在端詳他。孟雲房說:「是你在問我嗎?我姓孟,你是誰?」

  女子手伸過來,孟雲房當然接受了去握,又說了一句:「面怪熟的,我這腦子不好,一時記不起了,實在抱歉。」

  女子說:「不用的,咱們其實從未見過面,我只是看你的形象問的,果然就是孟先生了!」

  孟雲房說:「你是瞧看我一隻眼的?!」

  女子就笑了,說:「聽說孟先生有趣,果真有趣。可我是個沒趣的人,我在檢察院工作,你一定會知道是誰了?還想不出嗎?景雪蔭是我的二嫂。」

  孟雲房簡直是吃了一驚,他幾乎要起身而去,但他立即就笑了,說:「知道了,知道了,你哪是沒趣的人,在這兒碰著你實在讓我榮幸的。我是認識你二嫂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到一家去,你和她長得有些像哩!你二嫂好嗎?」

  女子說:「她能好嗎?你的朋友一場官司幾乎要讓她上吊了!」

  孟雲房說:「話可不能這樣說,這場官司我大約知道一些,依我之見,何必鬧到這一步呢?先前都是多好的朋友!莊之蝶現在家裏害愁苦,怨恨周敏惹禍,把好端端一個朋友就變成了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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