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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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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月清眼看了莊之蝶在婚禮開始時出了餐廳,一直沒有返回,心裏就起了疑惑,因為他的所有朋友都在參加婚禮,會不會是去幽會了唐宛兒呢?但牛月清無法離開,當市長和夫人向她打問莊之蝶哪兒去了,她推託說有人叫了出去,一定是有什麼緊事吧,市長夫人就要她一定在吃罷飯後去新房看看,要等著新郎新娘鬧過洞房了再回去。 牛月清於夜裏十一點回到家,她一眼就看見了有人來過了臥室,心賊起來,仔細檢查了床鋪,於是發現了一根長長的頭髮,又發現三根短而捲的陰毛,而且牆上她的掛像被翻掛著。她怒不可遏了,抓起了那枕頭扔出去,把床單揭起來扔出去,把褥子也揭了扔出去。她大聲叫喊著,踹了書房門,把那裡的一切都弄翻了,書籍、稿紙、石雕、陶罐,攪在一起踩著,摔著,後來就坐在那裏等待著莊之蝶的回來! 牛月清等了一夜,莊之蝶沒有回來。第二天又是一天,莊之蝶還是沒有回來。牛月清沒脾氣了,牛月清懶得去摔東西砸家具了,她在一隻大皮箱裏收拾起自己的換洗衣服。這時候,門在敲響著,她去拉開了門閂,卻並不拉開門扇,轉身又去了浴室,在那裏用洗面奶擦臉。她在鏡子裡發現了一條新的皺紋,大聲唏噓,開始做英國王妃戴安娜的那一套面部按摩。她說:「你回來了,冰箱裡有桂元精,你去沖一杯補補元氣吧。以後幹完那事,你得把毛掃淨才是。」 但是,回答她的卻是哇的一聲哭。 哭聲異樣,牛月清回過頭來,當廳裏跪倒的不是莊之蝶,是那個黃廠長。牛月清走出來並沒有扶他,冷冷地問:「你這是怎麼啦,生意倒閉了嗎?」 黃廠長說:「我找莊先生呀!」 牛月清說:「你找他就找他,哭哭啼啼跪在這裏幹啥的?」 黃廠長說:「我老婆又喝了農藥。」 牛月清坐下來,卻拿了鏡子照著描眉,說:「又喝了農藥?那她是肚子飢了渴了吧?」 黃廠長說:「我說的是喝的農藥!」 牛月清說:「你那農藥她又不是沒有喝過?!」 黃廠長從地上站起來說:「她這次真的是喝死了!」 牛月清身子抖動了一下,鏡子從手裏掉下來裂了縫兒,問道:「死了?!」 黃廠長說:「我只說這『一〇二』是喝不死人的,她要喝就喝吧,拉了門出來。晌午回去,一掀鍋蓋,鍋是什麼飯也沒有,我就火了,罵道你越來勢越大了,連飯也不做了?!去炕上看時,她一條腿翹得老高,把腿一扳,整個身子卻翻過來,她是死得硬梆梆的了。」 牛月清聽了,好久沒有言語,待聽到黃廠長還在那裏嘮嘮叨叨,說這是一場什麼事呀,農藥要它有毒的時候它沒個毒勁,不讓它有毒時它卻真把人毒死了!牛月清就笑了,說:「黃廠長,死了好的,你那麼有錢,什麼都心想事成,就是缺一個洋婆娘嘛!她死是她命裏不配你,這不給你騰了路,你還愁找不到個十八的,二十的?」 黃廠長說:「她喝藥前也是這般說的,可離婚就離婚麼,我已答應給她十萬元的,她偏要去死!我知道她是不想死的,是要嚇唬我的,可誰知道這藥竟又有了毒性!她這一死,她的那些娘家兄弟就托人寫了狀子給法院寄,給區政府寄,聽說給市長也寄了,全是告我的『一〇一』是假農藥,『一〇二』也是假藥。」 牛月清說:「噢噢,你來找莊之蝶是讓他再給你作一篇文章宣傳產品,或者去市上領導那兒為你開脫罪責?」 黃廠長說:「是這樣。我現在只有尋莊先生這一條路了,他不會不救我的。」 牛月清說:「那你就在大院門口那兒等你的莊先生吧,我要出門的,這門我還得鎖了的。」 黃廠長一臉尷尬說:「這,這……」 牛月清叭地把那鏡子在地上摔得粉碎,罵道:「你給我滾出去!你們這些臭男人還有什麼,就是有幾個錢嘛!你老婆讓你逼死了,你不忙著去料理她的後事,哭喪著來讓別人找門子,你有臉給我說?你還領了誰來,是不是把那個不要臉的野婆娘也領來了?是不是她還在樓下等著你?你把她領來我瞧瞧,害女人的又都是些什麼女人?想沒想過你今日害了這一個,趕明日又有她一個來害了你一個?!你滾出去,滾出去!」 黃廠長被她一把推出去,門就哐地關了。 門關了,牛月清瞧著地板上一泥鞋蹭下的汙垢,只覺得噁心,就拿了拖把來拖,拖了一遍又一遍,回坐到床沿上呼哧呼哧喘氣。 這個下午,莊之蝶依舊沒有回來,牛月清寫下了長長的一封信,歷數了她與莊之蝶結婚十數年的和睦生活。追敘著當初他是怎樣的一副村相,怎樣的窮光蛋;是她嫁了他,她完全把自己犧牲在了他的身上,鼓勵他,體貼他,照料他,使他一步一步奮鬥到今日。今日他是成功的了,名有了,利也有了,當然她是不配作他的夫人了,因為她原本就不漂亮,何況現在老了,更是因為十數年裡全為他在犧牲,已經活得沒有了自己。很長很長的時間了,他們的婚姻已經死亡,兩人同床異夢。與其這樣,我痛苦,你也痛苦,不如結束為好。 牛月清寫到這裡,就寫了另一段話,說她到底不明白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是她哪兒做得不對?對於他,對於這個家庭,她嘔心瀝血,而你莊之蝶一次一次傷她的心,難道一切都是假的嗎?人活得就這麼樣的假?!但是,牛月清寫下了這一段,她又用筆抹去了,她覺得沒必要再寫這些。於是又寫道,為了保全他的聲譽,為了他今後的幸福,她不願同一般人一樣在最後分手時打打鬧鬧成了仇人,只希望和平解決,不通過法院,而到街道辦事處辦理離婚手續就行。她說,她現在是要住到雙仁府那邊去,請不要找她,要找就是寫好了協議書一塊去街道辦事處吧。牛月清寫完了信,提了裝滿她的換洗衣物的大皮箱,從文聯大院走出去,她感到了一種少有的解脫。 一到雙仁府,老娘在院門口的墩子上坐著,臉上木木待待,牛月清叫了一聲:「娘!」 老太太沒有理會,還向牛月清看了看,又一動不動地坐著。牛月清就蹲在她跟前,說:「娘,你怎地不理我,你怎麼啦?」 老太太突然間驚醒過來,茫然的目光在眼眶裡轉悠,說:「誰?」 牛月清說:「我是月清,你認不得我了嗎?」 老太太就大張了嘴,抽搐著,哭起來了。牛月清見娘怎麼一下子成了這個樣子,也就哭了。母女倆先是一個心思地哭,而後各有各的悽惶,哭得就更厲害了。好容易把娘攙扶到屋裡,問娘怎麼連人也認不得了。老太太說三個晚上她沒有瞌睡了,腦子裡總是嗡嗡地響,可女兒不過來,女婿也不過來,是她把牛月清穿過的衣服紮了個捆兒吊在院中那口枯井裡,牛月清才回來了。她說:「你沒魂了,月清,我把你魂叫回來!」 牛月清知道老太太的老毛病又犯了,但從來沒有這麼個待相的。心想母女離得最近,女兒的事老娘一定有了什麼感應才這樣的。便忍不住又落了淚,說:「娘,都怪我不好,好多天沒有來照顧你了,使你病成這樣!我再也不離開你了,我就住在雙仁府這邊,一日三頓給你做飯,晚上陪你睡覺,陪你說話啊!娘,你這會想吃些什麼嗎?」 老太太說她想吃拌湯。牛月清趕忙去做,揭了鍋蓋,鍋是洗了,但鍋沿沒有洗淨,牛月清就又要傷心。十多年來,她的心十分之九都給了莊之蝶,然後一分才在娘身上,她覺得太對不起老娘,而在世界上最親近的卻只有老娘啊! 老太太有了牛月清在身邊,臉上慢慢生動起來,但她總是說這房子該刷刷牆了,牆上爬滿蚰蜒、臭蟲,甚至有蝎子。牛月清給她倒了開水,她說碗裡有一團蟲子,給她端了洗腳水,她又說盆底有更大的一團蟲子。夜裡牛月清不讓娘獨個去睡那棺材床,和她打通鋪兒,老太太又說是睡不著,總是說牛月清三四歲時的樣子多胖的,多乖的,然後就用手不停地扇著牛月清伸過來的腳,說腳上落滿了蒼蠅,叮嚀明日一定要洗洗腳的。牛月清聽了,就和娘睡在了一頭,讓娘摟著,給娘嗚嗚咽咽地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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