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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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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裏,牛月清和柳月仍是去了市長家。市長忙著哩,要開會。市長夫人和大正熱情接待她們,就提出了結婚的事,說一個月後的今日,柳月到這裏將不再是客人;而你家夫人再來時,柳月卻要作招待大媒人的主人了。牛月清聽了,臉上自然是一團笑。市長夫人又說,柳月的父母不在城裏,你們對柳那麼好,就是柳月的娘家人,到結婚那日,娘家人按風俗要陪嫁妝的,迎親的車輛還要上你們家接新娘的。 牛月清心裏犯嘀咕,嘴裏卻笑著說這當然的這當然的。市長夫人就樂了,說:「這真的當然了?!你們做了大媒,還要你們出水,那不讓人把我們家笑掉了牙?嫁妝不要你們花一分錢的,事先大正著人會把嫁妝先抬過去,那一日再體面地抬過來。」 牛月清就喜歡地叫道:「哎呀,大正就是不事先抬嫁妝過來,我們也不能讓柳月空手甩著過門呀!既然你們想得這麼周到,要給我們個大臉面,我和之蝶盼不得永遠做柳月的娘家!」 兩個女人就以親家的關係說起話來,完全是女人所操心的事,如做哪些家具,家具做什麼式樣,塗如何的顏色,招待哪些親戚朋友,在哪兒請客,請什麼價格的席面,誰作陪娘,誰作司儀,誰來證婚,囉囉嗦嗦直說了一個下午。末了,牛月清才把這日來最主要的目的不經意地說出。她詳細地敘說著官司的起根發苗,滿面痛苦地嘮叨官司以來所蒙受的折磨,就反覆強調實實在在走投無路了才來求救於市長的。 牛月清說這話的時候,不看市長夫人的臉,節奏極快,說過了又覺得語無倫次,又重新說。心裏嘰咕,我豁出這老臉了,我不能看她的表情,她若面有難色,我就說不下去了;等我一古腦把話說完了,她若回個模棱兩可的話,我這就立即告辭走了。她終於說完,臉色通紅,又說道:「哎呀,你瞧瞧我給你說些什麼呀,老莊叮嚀我千萬不要在你們面前提說這事,我怎麼就說了?這事是太丟人了,外邊紛紛揚揚議論老莊,他整日在家煩得坐立不安,這給你說了,你們怕也該恥笑他了!」 市長夫人卻笑了,說:「這有什麼丟人的?打官司是正常的事麼!老莊這些文人好面子,有這宗事也不見他來給大正他爹提說?!」 牛月清說:「他呀,只會寫文章,出了門木頭石頭一樣的!前幾日幾個人還對我說,作家天上地上沒有不知的,你和莊老師在一起,生活一定豐富極了!咳,他那寫書全是編的,其實生活中啥也不懂,家裏日子才叫枯燥哩。你問問他,除了編寫故事,他還會什麼?爾說和市長比,比個科長也不及哩!一俊遮了百醜嘛!」 市長夫人說:「可我就是不會編,你也不會編嘛!一個市長能選得出來,一個作家可不是能選出來的,他是咱的市寶哩!」 牛月清說:「喲喲,你把他還說得那麼高的!可那景雪蔭就是告了他嘛。要成心把他搞臭嘛!」 市長夫人說:「這我告訴你,一個人別人是打不倒的,除非他自己。西京城裏不能沒有個莊之蝶,誰要打倒莊之蝶,市長也不會答應的。」 就一邊用抹布揩桌上的茶水漬,一邊說:「這事我給大正他爹說。」 牛月清心裏清亮了,卻真擔心她會忘掉,就又說了市長不幫忙就可能出現的嚴重後果。市長夫人就說:「我記得著的。柳月呀,你到冰櫃裏給你大姐沖一杯檸檬冷飲。」 柳月端了冷飲,過來說:「大姐,你今日可把莊老師作踐夠了。人家是大作家,你倒把人家說得一錢不值了!」 市長夫人說:「你大姐哪裏是作踐你莊老師,她哪一句不是在誇說?」 牛月清笑著說:「我老早就說了的,下一輩子再托生女人,死也不嫁個作家了!」 市長夫人說:「好呀,只要你現在露這個風兒,你看西京城裏有多少人要搶他了!」 牛月清說:「誰會要了他?只有我這傻女人當年嫁了他,這會兒誰要我給了誰去,我興得唸佛哩!」 柳月就說:「是嗎?是嗎?」 牛月清就拿眼睛瞪她。 吃飯的時候,牛月清堅持不肯留下吃飯。又使了眼色讓柳月幫她說話,柳月也只好說大姐是擔心莊老師在家一個人的,她們要趕回去給他做飯哩。牛月清說:「不回去給他做飯,他只得去街上吃。街上的飯館碗筷不乾淨,吃下了病可不得了的!」 市長夫人說:「你管他哩,有了病了,我給你找個科長過活去。你不是說嫁他還不如嫁個科長嗎?」 牛月清就笑了。市長夫人說:「早聽說你是賢妻良母,果然是這樣,那我就不留了。大正,來送送你們的大媒人吧!」 大正卻在內屋裏叫柳月,柳月問什麼事,只是站著不動,牛月清就推了她進去,自個只和市長夫人在走廊裏又說衣服,說飯菜。說了一會,柳月還遲遲沒有出來,出來了,市長夫人說:「柳月,你怎麼啦,嘴唇發白?」 柳月說:「沒什麼呀!」 大正就一步三搖也出來,臉色紅赤赤地,說:「娘,娘。」 市長夫人突然就拿拳頭敲自己腦門,對牛月清說:「老了,老了,咱都老得沒個樣子了!」 走到街上,天已經黑下來,牛月清要柳月和她一起去夜市上吃飯,柳月說:「那不回去了,莊老師呢?」 牛月清說:「不管他!他把我不放在心上,我也不在心裏來回他了!」 買了兩碗餛飩,又買了四個肉餡餅。柳月說:「我吃一個餡餅就夠了,你能吃多少?」 牛月清說:「吃不完了,不會帶回去下頓吃?」 柳月心下會意,就說:「我真賤,怎麼就問多餘的話。」 牛月清一筷子敲在柳月頭上。回到家裏,客廳裏一片黑,唯有書房亮著燈。牛月清去廚房看了,冰鍋冷灶,知道莊之蝶並沒有做飯。柳月卻到了書房,對著已經在沙發上蓋了被子躺著的莊之蝶說:「你猜我們到哪兒去了?我們要辦的事都辦了!」 莊之蝶說:「真的?」 柳月說:「大姐嘴上說不去,但要辦的事還是辦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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