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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莊之蝶說:「我這才理解樹林子裏人最多,又都最放肆,原來林子這麼好,夜色這麼好,這麼好的時光談情說愛,人就成聾子瞎子了!」

  婦人說:「你說,柳月這陣和那殘疾幹啥哩?」

  莊之蝶說:「你說呢?」

  婦人說:「怕是也那個了!那殘疾患的是小兒麻痺,那個地方是不是也麻痺?那才好哩,讓她嫁過去白日吃人參燕窩,晚上哭個淚蠟燭!」

  莊之蝶說:「不敢咒人,柳月待你也不錯哩。」

  婦人說:「說說你就心疼了?我早說過她是白虎星。怎麼看,趙京五來災了吧?市長的公子命裏要娶柳月,所以早早就麻痺了。」

  莊之蝶還是不讓她說這個,她人就生氣了,說:「你是處處護了她的,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瞧她長得好,自己不可能一夫多妻的,又不想讓別人佔了她,偏要給個殘疾人,給了人家了心裏又難過是不是?」

  莊之蝶被她搶白,心裏毛亂,不讓她說。越不讓說,這婦人越是要說。莊之蝶一丟,將她跌在了草地上。婦人說:「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卻又說,「我那衣服我平日都捨不得穿的,今日倒讓她穿了,你是等她走了,以後我穿了那衣服,你就要把我當了她了。」

  莊之蝶說:「你說這些,又是要我給你添置新衣服了?她穿著合適妳就送她,我給妳重買就是了。」

  婦人說:「我才不給了她的。那件套裙還是你給我買的,我怎捨得送她?昨日我去北大街商場,那裏有一件皮大衣,樣子好帥的,冬天裏你得給我買的。」

  莊之蝶說:「那不容易嗎?只要你穿著好。趙京五去廣州推銷一批字畫去了,走時我已讓他給你買一條純金項鏈的。我想他一定也會給柳月買了時裝,等回來柳月不與他好了,他買的衣服沒了用場,我就買過來都給了你。周敏有什麼發覺嗎?」

  婦人說:「他只覺得你對我好,但他沒多說什麼,他有什麼證據?我害怕時間長了他會看出來的,你不知道我一夜一夜夢裏都是你,擔心在夢裏叫出你的名字來,你不能最後閃了我啊。」

  莊之蝶說:「我閃不了你的,但你也要體諒我的難處……無論如何,你要等著我的。」

  婦人說:「我怎麼又說這話了,讓你又生氣了嗎?」

  莊之蝶搖了搖頭,說:「在家裏你得克制點自己的情緒,別讓周敏看出破綻。」

  婦人說:「看出來也好,早看出來我早和他結束!」

  莊之蝶說:「這可不敢!」

  婦人說:「這有什麼不敢的?」

  莊之蝶說:「我心裏很亂很苦的,宛兒,自認識了你,我就想著要與你結婚,但事情實在不是那麼容易,我不是年輕人,不是一般人……我之所以一直勸你先不要和周敏分手,就是因為我不是一時三刻就能離了婚的,你得給我時間,得讓我戰勝環境,也得戰勝我自己,而你有周敏也可讓他照看你的生活。可我心裏又是多麼難受,你我本來應該在一塊的,都不得不寄存在別人那裏。」

  婦人說:「我更是這樣呀,我是女人,他要和我幹那事,十次是拒絕了九次,那一次還總得服從他吧?我像木頭人,沒有慾望,沒有熱情,只央求他快些。這苦楚你是體會不到的。咱們奮鬥吧,奮鬥到那一天吧!若不能生活在一起,你我的心身就永沒個安靜的時候了。」

  莊之蝶緊抱了婦人,兩人再沒有說話,渾身顫抖著,使得那丁香樹也嘩嘩嘩地搖著響。惹得不遠的一對男女往這邊看。兩人分開了,說:「回去吧。」

  站起來往回走,一時倒後悔今晚不該到這裏來。婦人說:「咱快活些吧。」

  莊之蝶說:「快活些。」說完了,卻還是尋不著快活的話題。走回到市府門口,已經是兩個半小時了,柳月卻並沒有在那裏等候。

  婦人說:「是不是她出來早,瞧著沒見咱們,自己先回了?」

  莊之蝶說:「再等一會兒。」

  等了又一個小時,柳月還是沒有出現,兩人都站困了,到馬路對面的一家商店門前台階上坐了,一眼一眼盯著遠處的市府大門。約莫又過了半小時,大門口的燈光處,柳月往出走來。莊之蝶要喊,婦人說:「不要喊,讓我瞧瞧她的走路樣子,我就會看出談成了還是沒談成的。」

  柳月走到門口卻站住了,因為身後有一輛小車開來;車也停下了,司機坎下來繞過車的這邊拉開了車門,柳月便鑽了進去,車隨之嘟地一聲開出來順大街駛遠了。婦人破口大罵:「她這才在談著戀愛,她就真的拿了市長兒媳婦的派頭了?說好的你在這兒等著,她竟看也不看就坐小車走了?!」

  莊之蝶沒有言傳。兩人那麼站了一會兒,莊之蝶說:「我送你回去。」

  送婦人到了家門口,獨自再往文聯大院走去。

  ***

  莊之蝶把柳月坐車而回的事說知牛月清,牛月清很有些生氣,但也未指責柳月。三日後,在阿房宮酒店裏吃了訂婚宴席,市長夫人按老規矩送給了柳月一大堆禮品:一條項鍊,一盒進口化妝品,一襲睡衣,一雙高跟紅皮鞋,一雙高跟白皮鞋,一雙軟底旅遊鞋,一個小電吹風機,一領皮大衣,一套秋裙,三件襯衣,一身西裝。柳月從沒有過這麼多好東西,要把那雙高跟紅皮鞋送牛月清,牛月清不要,也便買了一雙絲光襪子讓做大姐的收下,自個每日濃妝艷抹,煥然一新。動不動就鑽進房間照鏡子,衝著鏡子作各種笑。人一盡兒換了行頭,思維感覺也變了,買菜大手大腳,買得多回來吃不了,一壞就又倒了。家裏來了人,也不管來人是什麼身分什麼地位,沏了茶,就穿了那黑色繡花睡袍坐在廳裏,時不時也插話,一邊批點評說,一邊吃蘋果,嘴翹翹著,刀子切一塊,扎了深送口裏。牛月清就有些看不慣,說:「柳月,你嘴疼呀?」

  柳月說:「我怕把口紅吃沒了。」

  牛月清長出一口氣,讓她去廚房燒開水;她一進去,牛月清就把廚房門拉閉了。柳月知道夫人不讓她和客人說話,從廚房出來臉吊了老長,故意從客人面前嘟嘟囔囔地發牢騷著走去臥室。牛月清耐了性子,直到家裏沒有人了,就問說:「柳月,是你那日晚上獨個坐了車回來,讓你莊老師空坐在馬路上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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