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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莊之蝶說:「說什麼,你知道嗎?出了大事啦!」

  嚇得牛月清問:「什麼大事?」

  莊之蝶低聲說:「希特勒死了!」

  自己先笑了。氣得牛月清說:「貧嘴,這就是你幾個月來對我第一個笑臉嗎?」

  莊之蝶立即不笑了,說:「我有個事要給你談談。」

  柳月正走出來,聽了,扭身卻到她的臥室去,把門也插了。莊之蝶說:「我介紹柳月和市長的兒子訂婚,你有什麼看法?」

  牛月清叫道:「你是倒賣人口的販子?你把她許給了趙京五,又要許市長的兒子?!」

  莊之蝶說:「我有言在先,為了找市長,我幹什麼你就別橫加干涉!」

  牛月清聲軟下來,說:「你現在心狠了,把柳月嫁給市長的兒子,官司或許能贏了;但你想沒想,趙京五那邊怎麼交待?洪江咱不敢信了,現在就憑這個趙京五的。」

  莊之蝶說:「沒瞅下個出水處怎麼就敢入水?」

  說罷就鑽到房裏睡去了。

  牛月清在客廳裏坐了半晌,掂量來掂量去,覺得莊之蝶怎麼就能想到這一步?他原本優柔寡斷之人,如今處卻幹練了,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可這事是自己催督他去找市長時幹出來的,也不能再說他什麼,於是又儘量想好處:表面上好像是為了巴結市長,虧待了忠心耿耿的趙京五,但是虧待了一人,卻要保住更多人的利益的。牛月清就叫出柳月來問:「柳月,你是要嫁給那個大正?」

  柳月說:「嫁就嫁吧。他是個殘疾人,可我想這也是我的命,即使和趙京五結婚,也可能趙京五要出什麼事故,不是缺腿就要少胳膊的。」

  牛月清聽了,便覺得柳月比自己想得還開通,也高興了,說:「瞧你把話說到哪兒去了!大正我是見過的,也不是你想像得那麼嚴重。可話說回來,大正就是沒了胳膊和腿,比起有十條腿十個胳膊的人還強十倍的!你將來到那邊去了,住的也不是現在住的,吃的也不是現在吃的,千人眼熱,萬人羨慕的,但別也從此就忘了我們。」

  柳月說:「那可不的,我當然就認不得你了,我讓公安局的人來抓了你們,或者趕出城去,因為我不能讓你們總感到我曾是你家的小保姆!」

  說完就哈哈大笑。牛月清見她笑,也笑了。

  到了晚上,柳月對著鏡子化妝,牛月清幫她抹腮紅,莊之蝶在一旁看著,總嫌眉骨那兒搽得紅少,又反覆了幾次。換衣服時,柳月鮮衣不多,牛月清的又都顯得太素,莊之蝶就騎了「木蘭」去找唐宛兒。唐宛兒和周敏聽是把柳月要嫁與市長的兒子,各是各的喜歡。唐宛兒拿了幾身衣服,坐了摩托車和莊之蝶過來,路上卻說:「柳月命倒好哩,一下子要做人上人了。今日穿我的衣服,趕明日人家不知穿什麼綾羅綢緞,丟了垃圾筒裏的咱去撿也爭不到手的。看來,你到底離她心近,只想著她的出路,我是死是活,可憐見兒的有誰管呢?」

  說著帶了哭腔。莊之蝶說:「我讓你嫁給那個殘疾你去不去?你不要看著別人的米湯碗裏清一張板兒就嫉妒飯稠!你是要樣樣都佔住的人,要有情,要有錢,要能玩又要人長得好,更要人……」

  婦人說:「更要人什麼?」

  莊之蝶說:「你知道。趕明日我要發現比我強的人,我一定讓你們好,我一口氣兒也不嘆的!」

  婦人就拿雙拳在他背上擂著說:「我誰也不要,我就要你,我只要你快些娶我!」

  柳月在浴室的鏡前盤髮髻,她只穿了褲衩和胸罩,浴室門大開著。莊之蝶和唐宛兒一進大門,柳月呀呀地亂叫忙把浴室門掩了。唐宛兒帶了一沓衣服進了浴室,說:「你讓他看他也是不敢看的,他想要市長剜了他的雙眼嗎?」

  兩人就在裏邊嘻嘻哈哈。一會兒出來,唐宛兒說:「師母你們快來瞧瞧,我這衣服怕不是給我做的,壓根兒就是為柳月的,一樣的衣服她穿了就高貴了,那大公子見了,不知喜得怎麼個手舞足蹈的!」

  柳月臉上卻不自然起來,牛月清忙拿眼瞪唐宛兒,唐宛兒背過身去竊笑。牛月清說:「趕明日嫁過去,柳月的照片要上雜誌封面的。校有校花,院有院花,西京城裏要選城花,除了柳月還有誰?」

  柳月說:「要說城花,是人家宛兒姐,人家當年在潼關就是縣花!」

  唐宛兒說:「我呀,走個後門是興許還可以。」

  莊之蝶連使眼兒,便對柳月交待怎麼著去,去了如何觀察對方。若是看中,過幾日選個日子雙方吃頓飯就算訂婚。至於結婚的事兒,就由你和大正自個去定。當下和柳月要走,唐宛兒也要回去,相廝了就一塊出門。牛月清在門口了,仍給柳月叮嚀要不卑不亢,大大方方,說:「權當我們是你的娘家,成與不成,不能讓那大正小瞧了咱!」

  莊之蝶說:「好了,好了,這些柳月倒比你強的!」

  出了大院,唐宛兒卻一定也要送柳月,三人到了市府門外,莊之蝶說兩個小時後他仍在這裏接她,柳月揮揮手就進去了。莊之蝶對唐宛兒說:「柳月去談戀愛了,咱也談去。你去過含元門外那片樹林子?那裏邊天一黑盡是一對一對的。年輕時倒沒享受過在野外戀愛的滋味,現在過了年齡了,卻不妨去補課。」

  唐宛兒說:「太好了!沒想到你還有這份心思,你比年輕人還年輕了,你知道這是誰給你的?」

  含元門外的樹林子很大,果然裏邊盡是一對一對少男少女,他們相距都不遠,但互不干涉,各行其樂,交頭接耳,擁偎嬉鬧。莊之蝶和婦人往裏走,先總是不自在,尋不著個僻背處,凡經過那些男女面前,兀自先把頭低了。婦人說:「你往哪兒走呀,咱年齡過了,真的這地方就沒有咱的份兒了?」

  雙手就勾了莊之蝶的脖子,趁勢拉在一棵丁香樹下的石頭上。莊之蝶說:「這丁香好香的。」

  眼睛仍在左右逡視,婦人扳了他的頭,要他看她,兩人就摟抱起來。一時墜入境界,莊之蝶倒把婦人端坐了懷裏,將那一雙高跟皮鞋脫下掛在了丁香樹枝上,擺弄得他如貓兒狗兒一般。婦人說:「別人看哩!」

  莊之蝶說:「我不管的。」

  婦人說:「這陣膽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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