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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柳月就拿手來戳趙京五的臉,罵道:「你也學壞了,有本事你也去街上拉一個去,偷聽人家算什麼,下流坯子!」

  沒想趙京五哎喲一聲捂了臉。柳月說:「戳哪兒了?戳到眼裏了嗎?」

  近來掰了手指往臉上瞅,趙京五忽地就摟了柳月,在那嫩臉上咬了一口,撒腳就跑。恰好一輛出租車從街那邊開過來,燈光正打照了柳月;柳月驚得四肢分開貼在牆上,等車燈閃過,清醒過來了,已不見了趙京五蹤影,心裏倒覺得好笑;這小白臉趙京五只說是個風流鬼,原來傻冒,親了一口就兔子一般跑了!覺得腮幫上還疼疼的,一邊用手揉一邊走過來,卻見那車竟在院門口停了,車上跳下來的是周敏,對著她說:「柳月,你在那兒幹什麼?剛才車燈一照,我就看見你了!」

  柳月登時嚇住了,說:「你看見我了?我幹什麼了?」

  周敏說:「你一個人在牆根發呆,我還以為和師母又吵架了在那兒哭哩!沒事吧?」

  柳月就笑了:「她再和我吵,我就到你們家再也不回來了!我哪兒能哭,像你一個大男人家在法庭上哭鼻子抹眼淚的!你是從醫院來的嗎?鍾老頭怎麼樣?」

  周敏說:「到家說吧,莊老師在嗎?」

  兩人進了家,莊之蝶和牛月清已經睡下了。柳月就敲臥室門,說周敏來了,牛月清穿了睡衣出來,周敏卻直接到臥室去給莊之蝶說話。一句未了,莊之蝶從床上爬下來,衣服還未穿好,哭聲就起來了,原來醫院為鍾唯賢查病,竟認為是患了肝癌,而且已經到了晚期。莊之蝶捏了雙拳叫道:「這都是把老頭氣成的!氣成的!」

  就要去文化廳找領導談。牛月清和柳月拉住他,說這麼晚了,文化廳的人早回了家,你找誰去?莊之蝶吼道:「鍾老頭病成那樣,他都能出庭,他是昏迷在法庭上的,他要是當下死在那裏,就是想給爭取什麼也沒辦法爭取的!下班了,我找到廳長家裏去,他們就這樣作踐一個老知識分子?一個職稱重要,還是一個人重要?」

  牛月清就丟了手,讓他去了。周敏卻擔心晚期肝癌存活是很短的,鍾唯賢恐怕奈何不到第二次開庭,如果他不在,雜誌社那邊的力量就算完了。牛月清聽他這麼說,就生了氣,說:「千萬不要把這話說出來!現在你還指盼鍾主編第二次出庭嗎?就是官司全輸了,只要老頭的診斷有誤,是一場虛驚就好!」

  周敏也自知失言,連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咱正打官司,鍾主編卻又恰病成這樣……」

  牛月清也怕自己的責備分了周敏的心,也說:「趙京五剛從審判員那裏回來,官司問題是不大的。」

  就如此這般把莊之蝶安排的補救措施敘說了一遍。周敏情緒也緩過來,倒主動提出他現在還要到醫院去伺候鍾主編的。牛月清就說她也要去,叮嚀柳月在家,若莊之蝶回來,一定做一碗拌湯什麼的讓他吃下,就和周敏匆匆下了樓。

  莊之蝶連夜找到廳長家,和廳長拍了桌子爭辯,樣子如要打架。廳長從未見過莊之蝶脾氣發作了是這麼個兇勁,百般解釋,卻推卸責任,只提出連夜去醫院看望鍾唯賢,保證一切醫療費用,包括所有陪護人員的工資補貼。莊之蝶說,不解決實質性的問題去看什麼?讓病人看見你們更受刺激而加速死亡嗎?唬得廳長就和莊之蝶一塊去另四個副廳長的家,終使五人於夜裏四點研究怎麼辦,最後形成決議:同意雜誌社鍾唯賢申報編審職稱,把他的申報材料報經省職評辦,由上邊審核批准。事情到了這一步,莊之蝶方一一同他們握手,感謝他們,也求他們原諒他的衝勁。趕回家來,差不多天麻麻亮了。

  這一天的中午,文化廳的所有中層以上的領導提著大包小包的營養滋補品去醫院看望鍾唯賢。牛月清從醫院撥電話給莊之蝶,說鍾唯賢的情緒很好,吃了一碗餃子,能下床走了。莊之蝶一放下電話就喊柳月,柳月剛過來他就抱了她了是笑又是吻,柳月說:「我一身汗的。」

  就端了一盆水去臥室洗了,然後赤了身躺在床上,但是莊之蝶卻並沒有到臥室來,開了屋門而去了職評辦說明情況,希望他們在接到申報材料後,能作為一個特例,儘快給予評定審批,然後就從職評辦給醫院打電話找牛月清,讓牛月清扶了鍾唯賢來直接聽電話。他在電話上說:「老鍾,現在你就好好養病吧!」

  鍾唯賢在那邊說:「之蝶,這讓我怎麼感謝你呢?在這個城市裏,什麼事都難辦,只有死了人才能解決的。」

  莊之蝶說:「咱哪裏要等到死?你這一病,事情不也就解決了?!」

  鍾唯賢說:「我還幸運,我還幸運!之蝶,剛才他們給我拿了一個研究上報的決議,這一個決議要頂幾百服藥的!」

  莊之蝶說:「職評辦很快就要評審下來的,高職的紅本本過幾天我就給你拿到手,你的什麼病都要好了!」

  鍾唯賢在那邊說:「紅本本,紅本本,我就值這麼個紅本本嗎?之蝶,你說我要的就是這個紅本本嗎?」

  電話裏鍾唯賢聲調激憤,最後是一陣哭泣。莊之蝶這邊也早已是泣不成聲了。

  這一夜,莊之蝶睡了個好覺。柳月幾次只穿了褲頭到臥室走動,他迷迷糊糊知道些,又沉沉睡去,甚至柳月用了髮梢拂他的眼睫毛,他說:「我要睡覺。」

  翻過身又睡去。不知到什麼時候,柳月又使勁推他,甚至把他的被子揭開來,打了他一下,他生氣地罵道:「討厭!」

  柳月卻說:「你瞧瞧天,都什麼時候了!電話響得嘟嘟嘟,大姐在電話裏聲都變了,你還不去接?」

  莊之蝶清醒過來,果然見太陽已照在窗扇上,忙過去接了電話,臉也未洗,口也未漱,就騎麾托車往醫院去了。

  鍾唯賢躺在病床上,人一下子瘦下去,又沒戴了近視鏡,樣子可怕得幾乎不能認了。他是早晨五點鐘吐了血,足足有半痰盂。醫生趕忙搶救,埋怨護理的牛月清、周敏、苟大海,說病人自昏迷醒來後一直穩定的,怎麼住了院反吐血?吐血可不是好兆頭,胃靜脈曲張,易導致出血,出血若不止就完了。牛月清就說鍾主編昨日高興得很,又吃餃子又下床走的,他們只說老鍾創造奇蹟呀的,誰知會這樣?醫生問什麼事刺激了他這麼激動的,周敏就說了職稱的事,醫生便訓斥,為什麼要這時候告訴他,好人一激動都常犯各種病的,這麼重的病人怎麼能激動呢?!

  鍾唯賢在一番搶救後,血是止了,又清醒過來,只是把鑰匙交了周敏,要周敏去雜誌社他的宿舍,把床上的一個枕匣拿來,枕匣拿來了,鍾唯賢就抱著哭。大家都不明白老頭這又是怎麼啦,又不敢把枕匣拿掉。牛月清說:「老鍾,你是枕慣了硬東西,不習慣那軟枕頭嗎?」

  鍾唯賢搖了搖頭。周敏說:「怕是鍾主編的積蓄全裝在枕匣裏。」

  就說:「你把枕匣讓我保管,萬無一失的。」

  鍾唯賢還是不給。到了九點鐘,他說他要見莊之蝶的:「之蝶怎麼不來看我?你們把之蝶給我找來嘛!」

  莊之蝶到了病房時,牛月清先把他擋住在一旁悄聲說知了這一切,又叮嚀道:「不能再說職稱的事,醫生說再也不敢讓他激動,若再吐血人就沒救了。他現在抱著枕匣不放,是不是那裏存放了他的現款或存折?他和他老婆關係不好了半輩子,是不想把這些交給她?但人到這一步,不能不給他老婆說了,他若枕匣不讓我們保管起來,他老婆來了還能不奪了去?但我又想,他要真不行了,咱們保管了他的錢幹啥呀?」

  莊之蝶說:「我見了他再說。」

  就進去拉了鍾唯賢的手,說:「老鍾,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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