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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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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京五說:「是的,我雖然長得不像古書上講的有潘安之貌,可西京文化界裡我自感還是一表人才的。我栽了這麼多花草,看著它們,理解著世上的凡女子,而我更愛這水仙,哀嘆它的靈與肉的分離。」 莊之蝶說:「我明白了,京五,你是不是準備要結婚了?」 趙京五說:「水仙是一掬清水、幾顆石頭便知足矣。我是想結婚的,可世上這麼多花草般的女人,哪一個又能是我的呢?老師到底是感覺極好的人,知道了我的心思,我就不妨給老師說:你能把柳月賞給我嗎?」 莊之蝶聽了,心裡暗暗驚道:早看出他對柳月喜歡,沒想他真有那心思!就輕輕地笑了,說:「怎麼能說要我賞你呢!柳月雖是我家保姆,但柳月是獨立的人,我怎能決定了她的事?」 趙京五忙抓了莊之蝶的手說道:「我只求老師做媒!柳月她是沒城市戶口也沒工作的,這我全不在乎,我喜歡她伶俐漂亮,又在老師家受這麼久薰陶,我會真心愛她,好好待她的。我雖百事不成,是文化界一個閒人,可我們結婚後我可以讓她幸福的!」 莊之蝶說:「這個媒我可以當,但你不必著急,等我討討她的口氣。我看問題也是不大的。她到我家後,看了許多書,接觸了許多人,越來越像個大家閨秀了。京五呀,你把她介紹到我們家來,原來是讓我給你培養人才啊!」 趙京五也高興起來,給莊之蝶取酒來敬,說:「要麼我怎麼稱你是老師呢?」 兩人又說了一陣關於畫廊的事,莊之蝶看看天色不早,催趙京五去白玉珠家去了,自己就走回來。牛月清和柳月卻已經在家洗起澡了。見莊之蝶進門,都急忙穿了衣服從浴室出來。莊之蝶問:「下午答辯怎麼這樣快的?」 牛月清說:「才開庭一個小時,鍾主編就病了,法庭只好休庭,說大致情況也弄清了,下來他們再做各方面的取證調查,如有必要第二次開庭答辯,隨時等候傳訊。」 莊之蝶就問:「鍾主編病了?甚麼病?怎麼早不病遲不病,病倒在法庭上,別人還以為答辯不過對方而嚇病了!」 牛月清說:「事情不會引起審判員做那種猜想。因為鍾主編站起來答辯,他是寫了十三頁詳細的答辯書,他只是對著答辯書在念,有條有理,滴水不漏的。景雪蔭坐在那兒,滿頭滿臉都是汗水。那審判員也不停地點頭哩。也就在這時候,突然噗通一聲,我抬頭看時,鍾主編不見了,他是倒在地上的。大家都驚叫起來,過去扶他,他就一臉青灰色,眼睛緊閉,人已昏迷過去了。司馬審判員趕忙著人往醫院送,辯論也就休了庭。我們全趕到醫院去,他人是醒過來了,醫生現在正在為他作檢查,還不知發病的原因呢!」 莊之蝶先以為是一般性的頭疼或肚子疼,沒想到病發得那麼厲害,心裡也著急起來。牛月清說:「看那病情,醒過來後的問題還不大。周敏就說,今日早上鍾主編來法院前情緒就極不好,和文化廳的領導還在辦公室吵了一架,好像就是為職稱的事。去法院路上,周敏說他還在安慰老頭,老頭只是唉聲嘆氣,說什麼都不順心,職稱該評的沒評上,人腿不該斷的卻斷了。我問周敏,鍾主編說這話是甚麼意思。周敏說誰斷了腿他也不知道了。」 莊之蝶知道斷腿的話是甚麼意思?想把原委說知牛月清,開了口卻又沒有說。只破口罵省職評辦,罵文化廳領導。牛月清就說:「你也給我好好安靜下來。今日你沒去,我一肚子氣,待鍾主編這一病氣也消了。沒去出庭也好,若是去了,面對了景雪蔭少不得要受刺激的。鍾主編病倒的那樣子也讓我看得害怕了。我現在只盼著咱這一方面都不要生氣,氣能傷了身子,真要再病倒幾個,甭說姓景的高興,外界人知道了也要捂嘴巴拿屁眼來笑了。」 吃晚飯時,趙京五來了,進門拿了一件好大的布狗玩具。柳月一開門,他就把布狗架在柳月的脖子上,喜得柳月抱了那玩物滾在沙發上摟呀親呀的。莊之蝶看了,說:「給柳月這麼大個禮品,六七十元錢吧?」 趙京五不好意思了,說:「我一高興就把它買了!」 莊之蝶說:「你甭高興,不給我買東西,你少是白高興!」 趙京五說:「就看你高興不高興?司馬審判員說了,聽了今天的辯論,景雪蔭沒多少道理的。現在的問題只有一條,這方說文章中的女性形象是集中、概括、歸納了許多女性的經歷而成的;那方說紀實作品是不能這麼來寫的,這純乎一種狡辯。到底紀實性作品能不能集中概括和歸納,他們是門外漢,懂得不多,還要向一些文化界專家學者了解。」 莊之蝶說:「事情擔心的也就在這裡。嚴格講,紀實性文章是不能當小說來寫,集中概括和歸納是小說的做法。」 趙京五說:「那這怎麼辦?肉都夾到口邊了又掉了?」 莊之蝶冷笑了一下,半天不再吭聲。牛月清就使眼色給趙京五,趙京五就跟她走到廚房了。牛月清說趙京五:「你說這些幹啥?他心裡正煩的,你讓他又給熬煎了?!」 莊之蝶卻叫道:「京五你過來。」 趙京五過來說:「今天不談這事了,一天到黑讓這事搞得我頭也痛了,改日再說吧,車到山前必有路的。柳月,你給這狗子起個名兒。」 柳月說:「叫個狗小五。」 莊之蝶說:「戲鬧什麼?你沒瞧著有正經事嗎?」 就對趙京五說,「咱們現在要走到法庭前邊。可以先找省市在西京的那些作家、批評家大學中文系的教授寫出論證意見給法庭,直接影響審判員。這幾天你和洪江什麼也不要幹,去找李洪文、苟大海,你們分頭找找作家、學者、教授,不管用什麼辦法,就打我的旗號,讓他們寫出紀實性作品允許概括、歸納的意見來。我開一個名單,這裏邊有的人按咱的意見寫沒問題;有的不好硬纏人家,只要能寫個大概意思的話也可;如果死不願寫的,只求他們也不要給景雪蔭那一方寫什麼論證就行了。」 當下開了一份名單,趙京五拿著去了。莊之蝶也讓柳月去送了趙京五,自個對牛月清說:「這個官司要沒有我,這一方就是上百人的陣勢也屁不頂的!」 牛月清說:「你行你行,在家裏這麼英雄,出了門卻不敢上法庭哩!不說啦,都歇著,我也是渾身沒有四兩力氣了!」 柳月送趙京五到大院門口,趙京五說:「柳月,前邊那個巷口有賣辣子涮羊血塊的,我請你客去。」 柳月說:「大熱天的吃那一身汗。」 趙京五說:「那去吃冰淇淋。」 柳月說:「你今日怎麼啦,這麼大方的?我不吃的,為了謝你這句話,我送你到大門外去。」 兩人就出了院門。趙京五卻不走,站在燈影暗處說:「柳月,你過來。」 柳月說:「到那黑影地裏幹啥,怪害怕的。」 卻也走了過去。趙京五卻悄悄說:「你瞧那邊。」 柳月隨手看去,才看見十米之遙的牆根暗處,有兩個人摟抱得緊緊的,就低了頭來吃吃地笑。趙京五說:「愛情是不怕黑不怕鬼的,咱靠近去聽他們說些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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