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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過了一會兒,黃廠長出來,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莊之蝶問怎麼啦?黃廠長不言語,只督催陪同的那人開了車把老婆拉回去。老婆不走,他過去一把抱了,硬塞進卡車裏,車就開走了。莊之蝶看得莫名其妙,黃廠長拉他去到一個角落,突然流了眼淚,說:「莊先生,現在我倒真的要求求你了!」

  就跪下來。莊之蝶忙往起拉,拉不起,黃廠長說:「你不幫我,我就不起來。」

  莊之蝶說:「你這是幹什麼嗎,有話說你的話,能幫的怎不幫你,這麼大個人跪著像什麼樣子!」

  黃廠長就站了起來,說:「你說話一定要算數,要不,死的不是我那老婆,死的該是我了!」

  莊之蝶說:「到底是什麼事呀?」

  黃廠長說:「我去急診問我老婆怎麼一下子就沒事了?一個醫生就說,她喝的是什麼農藥?我說我就是黃鴻寶,她喝的就是『一〇一』,農藥廠的一〇一農藥。我把名片也遞他了一張,他看了看,又問這農藥銷量如何?我說銷量大得很!他說,好,好,卻領我到一個大辦公室去。那是院長的辦公室,院長正寫什麼,一見我就說:『經過化驗,你老婆喝的農藥裏根本沒有毒性。我們給市裏有關部門反映這件事,宣傳得那麼厲害的『一〇一』農藥原來是假農藥,不能讓農民再上當受害了。』莊先生,我哪裏知道『一〇一』是假的,配料的時候,我還真以為它是有毒性的,要不,我自己的老婆自殺就不會喝這東西的,我也不會緊張地送她到醫院的!現在出了這事,反映到市上,我就完了,『一〇一』也完了!這你一定要救我,你是不是再寫一篇文章,說說我這農藥的作用,讓我再賺一些錢了,我就不幹了,你寫千把字也行,只要在報上發發作個宣傳,我給你一萬元。我不食言,一萬元!」

  顛三倒四說了半天,莊之蝶是聽明白了。莊之蝶先是哭不得笑不得,後來卻心慌了:如果證實是假農藥,那他以前所寫的那篇文章算什麼?領導會怎麼看?社會上又該怎麼唾罵?莊之蝶一掌就把他又推倒在地上,罵道:「你活該!你只圖掙你的錢麼,發你的家麼,你還怕什麼市長?怕什麼王法?你什麼做不了假,偏弄假農藥,你這要誤多少事,多少人?農民買藥殺害蟲哩,原來你才是害蟲!大害蟲!」

  莊之蝶罵得兇,罵得難聽,黃廠長竟一聲不吭,只讓他罵。罵畢了,莊之蝶也累起來,說:「現在罵你有什麼用,怪我眼瞎了認識你。這樣吧,文章我是不會寫的了,你趕快去市上找領導說明情況,該檢討的就檢討,也別當什麼優秀企業家不企業家的,能保住藥廠不被查封就燒了高香啦!」

  黃廠長說:「你這麼說,我一定去辦的,優秀企業家稱號我不要了,可我老婆喝藥這事傳出去,藥廠即便不被查封,誰還來買『一〇一』呢?『一〇一』沒了用戶,那我還辦什麼廠?還賺什麼錢?連積攢的大批存藥也是廢水兒了!你說這咋辦呀嗎!」

  莊之蝶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黃廠長說:「可我是你的董事會成員呀,莊先生!」

  莊之蝶說:「你是我的什麼成員?給你寫了一篇文章,倒真是讓你溺死鬼拉住腳了!」

  黃廠長說:「我是出了四千元入的畫廊董事會呀!這你讓洪江來辦的事,你這陣也不認啦?」

  莊之蝶心裏又罵洪江,說:「哼,洪江!你騙別人,沒想還有洪江騙你呀?你去告他洪江嘛,拿這塊磚倒來墊我的脖子?!」

  黃廠長說:「我哪兒有這個意思?我人在難處,只是討你個主意的。」

  說著就嗚嗚地哭起來。莊之蝶便不言傳了,勾了頭只是吸菸,突然就哼地笑了一聲。黃廠長說:「你有主意啦?」

  莊之蝶說:「這事是你老婆惹出的事,你就讓她跑出去宣傳去。」

  黃廠長說:「還讓她宣傳?我這次不和她離了婚,我姓黃的就是十七十八的姑姑子生下的!」

  莊之蝶說:「你要那樣,咱倆就不必談了。」

  黃廠長疑惑不解,說:「你的意思是……」

  莊之蝶說:「既然外界知道了你老婆自殺沒死,你不妨借題發揮,也這麼個宣傳,宣傳得面越廣越好。你一邊在外這麼宣傳著一邊在藥中再加些什麼成分,宣佈你老婆喝的不是『一〇一』,是新生產的『一〇二』或『二〇二』什麼號的藥,這種藥是專門為世上的家庭生產的。現在的家庭百分之九十是湊合哩,尤其這些年發了財的人,在外蓄小老婆,嫖娼找妓。就是沒有錢的,哪個又多少沒有找個情人呢?外遇人有,不露是高手,可即使是高手,這日子能過得平靜?人常說要一天不安寧去待客;要一年不安寧就去蓋房;要一生不安寧就去找情人的。這樣,夫妻一方勢必要鬧,這藥就有用場了,喝了能鎮嚇住對方,喝下人又不死,這社會上的需求量會少嗎?」

  黃廠長終於從迷霧中走出,眉開眼笑,說:「莊先生真是有知識的人!這你第二次救了我,可怎麼個宣傳呢?如果把『一〇二』號用途公開了,男女老幼都知道是故意嚇人的藥,誰還買?」

  莊之蝶說:「這就看你怎麼推銷了!你要秘密推銷,給男的說了,就不能給女的說;給女的說了,就不能給男的說。要親自去單位推銷,哪裏有多少是夫妻同一個單位?且哪個單位都有個民間的『怕老婆協會』,你不會找去?」

  黃廠長握住了莊之蝶的手,硬要請著吃飯去,莊之蝶不去,黃廠長就叫了出租車,扔給司機一卷錢,把莊之蝶送回了家。

  夜裏,莊之蝶在書房寫答辯書,到了十一點,照例要在書房的沙發上睡,毯子卻白天收拾時柳月放回了臥室,怕牛月清睡時把門關了,就過來取。牛月清已經脫了褲子,燈下坐在被窩翻一本畫報,見他又拿毯子,說:「你還要睡到書房?」

  莊之蝶說:「我要加班寫答辯。寫晚了不打擾你。」

  牛月清說:「哼,不打擾我,是我把你趕睡到沙發上了?」

  莊之蝶說:「我沒這樣說,你怎麼還不睡?」

  牛月清說:「你還管我睡不睡?我是有男人還是沒男人,夜夜這麼守空房的。」

  莊之蝶說:「誰不是和你一樣?」

  牛月清說:「你能寫麼!誰知道你寫什麼?我有什麼能和你一樣?」

  莊之蝶說:「我已經給你說過了,寫答辯書。」

  牛月清說:「那你回憶著當年你和景雪蔭的事,精神上能受活嘛!」

  莊之蝶說:「你甭胡說,我拿來你看。」

  過去取了未完成的答辯書,牛月清看了幾頁,說:「你睡去吧。」

  莊之蝶懷裏一直抱了那毯子,就丟在了一邊,說:「我為啥不能在這裏睡?我就睡床上!」

  牛月清沒理,也沒反對,任他一件一件脫衣服鑽進來,拿指頭戳男人的額頭,說:「我真恨死你,想永世不理你!我就是多麼難看,多麼不吸引你了,你要離婚你就明說,別拿了這軟刀子殺我!」

  莊之蝶說:「不要說這些,睡覺就是睡覺,你不會說些讓人高興的事嗎?」就爬上去,□□□□□□(作者刪去一百一十七字)

  牛月清擺著頭,說:「甭親我,一口的菸臭!」

  莊之蝶就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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