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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莊之蝶說:「你怎麼給我做博古架?費這心幹什麼呀!我和柳月都不來幫著拿。」

  黃廠長已下到樓梯中間,說:「怎麼能讓你下來?讓柳月幫著就行。」

  柳月在剛才敲門時就迷迷糊糊醒了,後聽見莊之蝶去開門,也就又閉上眼睡,這陣聽著讓她去抬什麼東西,翻身往出跑,已經到門口了,才發覺衣服都未扣,乳罩和裙子也掉了下來,同時下邊憋得脹脹地痛,低頭一看,噢地就叫起來,莊之蝶猛地才記起剛才的事,忙關了門走過來,柳月偏也不取了梅李,說:「老師就是壞!」

  莊之蝶佯裝不知,說:「老師怎麼啦?」

  接著說:「喲,柳月,你那兒怎麼啦,是鹹泡梅李罐頭嗎?」

  柳月說:「就是的,糖水泡梅李,你吃不?」

  莊之蝶竟過去,把她壓住,要取了梅李,梅李卻陷了進去。掰開取了出來,就要放進口去咬,柳月說:「不乾淨的。」

  莊之蝶說:「柳月身上沒有不乾淨的地方。」

  兀自咬了一口,柳月就把那一半奪過也吃了,兩人嘻嘻地笑。柳月卻說:「你在戲弄我哩,做這惡作劇,是唐宛兒你敢嗎?」

  莊之蝶說:「我讓你吃梅李,你睡著了,樣子很可愛,就逗你樂樂。」

  柳月說:「你哪裏還愛我?我在你心裏還不是個保姆!我和她吵嘴,她給我兇,你回來不說她,倒扇我一個巴掌,我爹我娘也沒扇過我的!」

  莊之蝶趕忙說:「我不打你一下,她能下台嗎?也是你做了那些事不好,我回來了你又張狂起來,不打著,讓她看出來不知又要怎樣對你的!你倒忌恨了我!」

  柳月說:「那你怎麼一聲也不吭她?」

  莊之蝶說:「她畢竟是這裏主婦。當了你的面沒理她,你去了唐宛兒家,你又怎樣知道我吵的她?雖沒打她,這心卻更遠了;打了你,心離你更近的。」

  柳月就說:「柳月傻,你又哄柳月哩!」

  黃廠長就在門上又敲,柳月忙穿了衣服,兩人出來開門,幫著黃廠長和一個人把博古架往家裏搬。黃廠長已熱得一件衫子全然汗濕,說:「柳月啊,宰相府裏的丫環比縣官大,你在作家這兒當保姆也是個作家。莊先生不必來幫我,你也不來,我好賴還是個市優秀農民企業家哩!」

  柳月說:「你沒看見我眼裏迷了東西,只流酸水嗎?」便出去下樓幫抬第二個架子了。

  架子全部搬上來,柳月就鑽進浴室去洗手,用手巾擦下身,一邊擦一邊唱,好久不出來。黃廠長說:「柳月,好中聽的嗓子,出來讓我但聽聽嘛!」

  柳月卻不唱了。洗畢出來沏了茶,又拿了案上那盤梅李招待黃廠長。黃廠長說他吃不得酸,見酸牙疼哩。柳月說:「瞧你那口福?你不吃了莊老師吃,莊老師就愛吃這個!」

  揀一枚給了莊之蝶,便自個用抹布擦博古架上的灰塵土,指劃著這架子怎麼個擺放法。黃廠長就說:「莊先生,這架子你還滿意吧?像你這麼有貢獻的人,家裏怎麼能沒個博古架兒,那麼多的古董全放在書架上!我是早就給你定做好了的,就是沒個空兒來城裏,今日用卡車拉了我那女人去醫院,才一併運了來的。」

  莊之蝶就問:「到醫院去?你老婆怎麼啦?那次我去看她身體蠻好的嘛!」

  黃廠長說:「你那次怎麼就不住下?你要在那裏寫了一本書,我就要把那房子永遠當文物保存下來,將來辦個展覽館的。我的老婆你是見了,各樣都拿不到人前去,就是個嘴功。好那張嘴!多虧是肉長的,若是瓦片兒,早爛成碎渣渣了的!女人家,尤其鄉裏女人,眼窩淺得很,她不理解我的事業,不理解我的理想,不是個知音!人這一生,沒有一個知音老婆,你懶得什麼話也不想說的,她卻還與我鬧,鬧得雞犬不寧,就把農藥喝了,喝了那一大缸子的,我有啥辦法:就得往醫院送呀!」

  莊之蝶驚慌起來:「喝了農藥,黃廠長,你這真是捅下大爛子,把天戳個窟窿了!那你不在醫院,還來給我送架子?」

  黃廠長說:「一到醫院送進搶救室,醫生說,兩個人鬧意見喝的藥,搶救時男的最好不要在旁邊,以免她看見了又生氣,就難與醫生配合了。我想也是,留下一個女人在那兒支應著,我就來你家了。她要死,就死嗎,又不是我拿繩子勒死了她。能送她到醫院,我也是盡了一場夫妻的責任了。」

  柳月聽了,倒不擦博古架,拿眼睛一直瞪看黃廠長。黃廠長說:「柳月你怎麼老瞪我?」

  柳月說:「誰瞪你了,我就是這大眼睛!」

  黃廠長說:「柳月這一對眼睛就是大得好看,像兩顆雞蛋!」

  柳月說:「臉還白哩,白的是白麵哩!」

  莊之蝶見她惡狠狠的,就說:「柳月,快給我收拾幾樣東西,我和黃廠長去醫院看看老嫂子,上次去,她好熱心腸地待承我哩。」

  黃廠長說:「你也去看?那也好的,讓醫院裏人也瞧瞧我交的是什麼朋友!」

  莊之蝶沒有說話,提了柳月裝好的禮物包兒就走。黃廠長說:「還拿什麼東西?說不準兒連空氣都沒她吸的了!」

  莊之蝶低聲喝道:「你怎麼這樣說話!」兩人就走了。

  一到醫院門口,那老婆卻在一家涼粉攤上吃涼粉。黃廠長驚得瞠目結舌:「你好好的?還吃涼粉啦?」

  老婆一碗涼粉照面摔過來,黃廠長閃身躲了,涼粉連碗碎在地上,罵道:「你盼我死哩嗎?老娘才沒死的!老娘不吃著咋,剩下萬貫家產給那×上長花的人嗎!」

  黃廠長給莊之蝶說:「她是瞧你也來了就張狂了,真是土地爺不能當神,婆娘家不能當人!」

  說畢急去急診室問怎麼回事?老婆就拉了莊之蝶坐下,嚷道再給她碗涼粉,給莊先生一碗涼粉。莊之蝶硬不吃,問道:「這麼快就治好了,醫生是洗腸了?才洗了腸可不能吃東西的!」

  老婆說:「哪裏洗腸?我只說我要死了昏昏沉沉,可一睡到病床上:覺得沒事的,真的就沒事了,只害肚飢。」

  莊之蝶說:「我知道了,你在嚇黃廠長,喝的不是農藥。」

  老婆說:「醫生也這樣訓我,說喝的不是農藥你就不讓送醫院麼,送到這裏若不是你這陣坐起來說沒事,我們就得洗腸,說不定開了刀!我哪裏是在嚇他,我真的要死,他竟敢把破女人引了在家裏睡覺,睡過了又怕人家和別人睡,就用刀子剃人家的毛,還說:『把毛剃了,你就是找別人,別人一看是剃過的他就不會和你再好的。』正剃著我撞見了,他不要臉的說:我要請她作我的私人祕書的,你來比比,你能寫?你能算?你有她這一身白津津的肉?我一氣就把一茶缸農藥喝了!」

  莊之蝶說:「這是何苦呢,你死了還不是白死嗎?這也奇了,喝了那麼多的農藥倒沒事,真是天生你該是作他的老婆!」

  老婆說:「我也不知道這怎麼啦?是不是我這胃和別人不一樣?醫生也懷疑我這腸胃功能的,就讓陪我的那人去家拿了那農藥缸子,先化驗化驗農藥的成分。缸子已經去化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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