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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莊之蝶這日又以女人的口吻給鍾唯賢寫了一信,說了因腿傷近期不能去西京的事體,信發走後就到職評辦找有關人士談了一個上午。職評辦堅持不能多撥指標,說這是會議決定,隨便更改會引起更多的麻煩,現在只能給文化廳打個招呼,讓他們合理公正地評定。職評辦的人倒還認真,當即也便把電話撥通了廳長。莊之蝶一直是坐在旁邊的,一句句聽著人家通完了電話,還嫌沒有直接提說鍾唯賢的名字。職評辦的人說,這怎麼能提說具體人呢?作為上級部門,干涉下邊具體人事是不明智的,有時弄不好反倒事與願違了。

  莊之蝶悶悶地回來,還沒來得及再牛月清和柳月身上撒氣哩,卻才上了樓梯就聽到家裏吵嘴鬥舌,家門外的樓道上站了許多人在偷偷地聽。見他從樓下上來,悄無聲地作鳥獸散,便已氣得一肚子火起。進門去先吼了一聲,鎮住了吵鬧,黑著臉問牛月清怎麼回事?牛月清知道莊之蝶火兒來了,倒不尖聲硬氣,就把柳月招一幫小旅館的人來家吃喝玩樂之事敘說了一遍,說道:「咱住的是機關宿舍樓,滿樓的知識份子人家,把社會上的不明白的人招來扇三喝四地吃酒呀,跳舞呀,唱呀的,別人會怎麼看了咱家?我說了幾句,她倒比我兇,把茶壺也摔打了!」

  莊之蝶就進了柳月房間去質問。柳月與莊之蝶有了那些事,也是自仗了得寵,仰起頭來爭辯,唾沫星子飛濺在莊之蝶的臉上。莊之蝶原本只要說幾句,一場事就讓過去,卻見柳月這樣,必會讓牛月清看出她怎麼這般強硬,哪裏還像是主人家和保姆的關係?也是想要把這蹟象掩蓋,偏巧牛月清也過來站在門口說:「你瞧見了,對你是這樣,那對我更成什麼樣了?哪裏還是保姆,是咱的老娘嘛!」

  莊之蝶就一巴掌扇在那張嫩臉上。柳月愣了一下,虎睜了眼睛看著莊之蝶,終明白自己的地位身分,一下子就癱下去,拿頭在地上磕碰,磕碰得額頭出了血。見柳月性子這麼烈,牛月清和莊之蝶就不言語了,拿了創可貼去包紮額頭。柳月不讓,哭叫著要從門裏出去,莊之蝶嚴厲地說:「你要在大院叫嚷嗎?我告訴你,你要這麼流著血出去,你就再不要到這個家來!」

  柳月沒有去出門,反倒進了浴室間裏的水池子上去洗衣服,水龍頭開到最大限度,水流得嘩嘩嘩地響。

  莊之蝶就給孟雲房撥電話,托他去唐宛兒家,讓唐宛兒急快到他家這邊來。唐宛兒打扮的花枝招展地過來,才知道這邊吵了架。先驚嚇了,得知了原因,心下倒生了許多快意,就去拍叫浴室門,把柳月拉出來到柳月的房間說寬心話兒。莊之蝶又把唐宛兒喊到書房,商量著唐宛兒把柳月接到她家去消氣。唐宛兒低聲說:「她是該打的,可你不能打她的額,打了她的屁股黑傷紅傷的就沒人看見的。」

  莊之蝶說:「我哪裏打了她的額,那是她磕碰的。」

  唐宛兒一笑,用腳把椅子推得在地上哐吱一響,響聲中她就在莊之蝶臉上吻得梆地一下。唐宛兒遂走出來和牛月清告辭,硬拉了柳月去她家。牛月清氣得還在臥室床沿上坐了不起來。莊之蝶送她們的門口,掏了十元錢讓她們坐出租車。唐宛兒不要,卻指指他的臉抿嘴兒一笑,和柳月下了樓。

  莊之蝶不明白她笑了什麼,到浴室來洗臉清醒,一照鏡子,左腮上卻有一個隱隱的紅圓圈兒,忙用水洗了。洗完了臉,一時卻覺得房子裏空靜,回頭看著浴盆裏洗好的幾件衣服,心裏倒泛上一絲酸楚,兀自把衣服晾曬到涼台去了。過來對牛月清冷了臉兒說:「這下你滿足了吧?你多能行,給男人帶來這麼大的福分!」

  牛月清說:「這怪我了?她已經讓那些小同鄉勾引得壞了,再這樣下去,她不是當了暗娼才怪的!」

  莊之蝶說:「你別話說得這麼難聽!她以前怎麼樣?到咱家就壞了,還不是你慣的!」

  牛月清說:「她哪兒知個好歹!對她好了!她倒以為自己了不起,爬高上低,拉屎還要在我鼻梁上蹭屁股來!」

  這話是罵柳月,氣又撒在莊之蝶身上,就又說:「你要平日把我正眼看了,她也不會對我這個樣兒的。自家的男人都看不起了,少不得豬兒狗兒的也要來欺負!」

  莊之蝶說:「好了好了。」

  氣得到書房把門關了。

  柳月在唐宛兒家待了一天,莊之蝶讓牛月清過去看看,牛月清不去,柳月卻自個回來了。回來了沒有多少話,便去廚房做飯。牛月清見她這樣,也不再吊臉,全當沒發生了事似的。但柳月每頓飯雖然還同主人夫婦在一個桌上吃喝,吃畢了,頭不抬地說:「下一頓吃什麼?」

  莊之蝶說:「你大姐不是寫了單兒在桌上嗎?」

  柳月就拿了單子,又說:「米飯炔雞塊!莊老師,我文化淺,是炖雞塊還是炔雞塊,火字旁加屯和夬是不是一樣了?」

  莊之蝶在書房說:「你在作家家裏連炖字都不會?」

  柳月說:「不會寫嘛!要麼我怎麼是個保姆!」

  氣得牛月清一把抓了紙條,來擰柳月的嘴,柳月噗地就笑了。莊之蝶出來看看,說:「好了好了,你們姐妹和好了!」

  牛月清就又氣又笑說:「柳月呀,我看你真的不是保姆!」

  柳月也笑了說:「我這人賤哩,你給我個好臉色我就跟你來了,我哪裏是保姆!」

  牛月清說:「往後做飯再問你老師不問我,看我扯了你的嘴!」

  才出門下樓,卻又在樓下喊:「柳月,柳月,你給我抓一把瓜子兒來!」

  柳月抓了瓜子兒下去,牛月清一邊走一邊嗑著去了。柳月上來也坐在客廳裏嗑了一堆,過來瞧瞧書房,問:「你又寫啥了,窗子不會開點嗎?煙霧怕要把你罩得沒影兒了!」

  莊之蝶說:「別打擾我,我寫答辯書的。」

  柳月無聊,到她房間拿針線釘褂子上的扣兒,扣子沒釘完,就倒在那裏睡著了。

  莊之蝶寫了個把鐘頭,寫得煩躁。給雜誌社撥電話要周敏,周敏接了,就讓他把省職評辦的談話情況轉告鍾主編,一定給鍾說,他莊之蝶還要親自去文化廳找領導談談的。放下電話,覺得口寡,來廚房找什麼吃,見案上一盤梅李,拿一顆吃了,讓柳月也來吃。喊了一聲,柳月沒應,過來臥室見柳月仰面在床上睡著了。柳月解開褂子上,一隻釘好的扣子線並沒有斷,線頭還連著針,乳罩下的一片肚皮細膩嫩白。莊之蝶笑了一下,卻忍不住,輕輕解開乳罩,也把那裙帶解開,靜靜地欣賞一具玉體。□□□□□□(作者刪去三十八字)莊之蝶怕弄醒了她,便拿了梅李在上邊輕摩,沒想那縫兒竟張開來,半噙了梅李,莊之蝶無聲地笑笑趕忙悄然退出,又去書房裏寫那答辯。寫著寫著,不覺把這事就忘了。

  約摸十點左右,有人敲門,莊之蝶去開了。進來的是黃廠長,黑水汗流地在說:「哎呀,我擔心你不在的;你還在,這太好了!我給你定做了三個博古架,讓人用三輪車已拉到樓下了。你待著不要動,我這就給你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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