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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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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雲房說:「那你沒問問那條勝蟲是幾品銜的?」 兩個又逛了狗市,莊子蝶倒看上一隻長毛獅兒狗的。這狗兒豹頭媚目,儀態萬方,一見他們倒坐了身子直用兩隻前爪合了作揖。莊之蝶不禁說了一句:「瞧這眉眼幾分像唐宛兒的。」 孟雲房說:「你喜歡唐宛兒的,怎不買了送她?但若要我說,男不養貓,女不養狗的,不如到花市去看看,買一盆美人蕉送她,她家怎連一盆花也沒有?」 莊之蝶說:「別提花的事,讓我又害頭痛了!咱以前那麼好的一盆異花都沒保護得住,還買什麼美人蕉不美人蕉的?況且我也問過她怎麼家裏不栽些花,她說她凡是栽花,花都活不長,是花嫉妒她,她也嫉妒花的。」 孟雲房說:「這小騷精就愛說這類話顯誇自己?女子都有這毛病,夏捷常對我說某某對她有意思的,某某又給她獻殷勤了,全是在向我暗示:你不愛我可有人愛呀!我就說,那好嘛,誰要再給你針眼大一個窟窿,你就透他個碗大的風進去!她就氣得抹眼淚水兒。」 莊子蝶笑了笑,卻轉了頭四處張望,問:「這裏有沒有鴿子市?」 孟雲房說:「你要養鴿子?」 莊子蝶說:「飛禽裏我就愛憐個鴿子,倒想買一隻送唐宛兒。」 孟雲房笑了:「我知道了,這一定是她的意思。」 莊子蝶說:「怎麼是她的意思?」 孟雲房說:「她家沒有電話,你們要用鴿子傳遞消息的。」 莊子蝶說:「就你才有這鬼點子!」 孟雲房就領了莊之蝶去了最南頭的鴿子市上,挑選了好多隻,捏脖頸,捋羽翅,觀色澤,辨腳環。孟雲房說:「你這是為她買鴿子的,還是經你選妃子的?!」 終選中一隻,歡天喜地回來。夜裏就還睡在孟雲房家,沒回文聯大院去。 *** 唐宛兒得知了周敏和莊子蝶意見鬧翻,心裏恨著周敏卻又不能惡聲敗氣地罵他。只是勸說周敏不必為此事傷了和氣,就是莊老師不顧及了你,使你不能再在雜誌社待下去,飯碗丟了,這飯碗也是人家先頭給你的。再說人家樹大根深能與景雪蔭抗衡,若惹得他生分開了,這官司是贏官司也必要輸的。說得周敏心氣安靜,沒有一句可反駁的,卻只是拿出塤來低低地吹。周敏是打開一個筆記本,一邊看著上邊,一邊吹的,吹出奇奇怪怪的音調,唐宛兒聽不懂。等周敏吹累了,出去街上溜達了,唐宛兒翻了筆記本來看,筆記本上並沒有曲譜,而是一首周敏所作的詩: *** 我走遍東西,尋訪了所有的人,我尋遍了每一個地方,可是到處不能安頓我的靈魂。我得到一個新的女人,女人卻是曾和別人結過婚。雖然棲居在嶄新的房子裏,房子裏仍然是舊傢什。從一個破爛的縣城遷到了繁華的都市,我遇到的全是些老頭們,聽到的全是在講「老古今」。母親,你新生了我這個兒子,你兒子的頭腦裏什麼時候生出新的思維? *** 唐宛兒這才知道周敏是看著這詩而胡亂地吹他的塤,不免也替他浩嘆一聲,落下一顆大的淚珠來。但她不滿了詩中的「我得了一個新的女人,女人卻是曾和別人結過婚」的話,心想:你現在竟嫌棄了我是結過婚的,難道我結過婚的事你先前不知道嗎?我為你把那一個安穩的日月丟了,你卻一直心裏對我這個看法?!越想越生氣,要等著周敏回來論說個明白。這麼氣咻咻在窗前坐了,卻又想:罷了,罷了,我既然已從心上沒了他,何必和他致氣論理,若我們鬧翻,他要破罐子破摔,就也全不顧了這場官司,說不定在法庭上要胡亂說一通,豈不把莊之蝶就壞了?想到這裏,這婦人便把那筆記本藏起來,要等著某一日時機成熟,或是他周敏發覺了他與莊之蝶的事,兩人最後鬧分裂了,拿出筆記本來就是她反擊的一個口實的。於是,就偏又將那面放置在床頭櫃上的銅鏡於鏡鼻上栓了頭繩兒,高高懸掛在客廳的正牆上。 但是,為了目下安穩住周敏,她就去找了孟雲房來說道理。孟雲房答得很爽快,且抱山鴿子來,也就對周敏說:「莊之蝶哪裏是生氣了,他講那番話還不是為了把官司打贏?他平白無故捲進這場官司,是別人早站出來要告你的了。現在人家和你站在一起,把一個好端端的情人也成了仇敵,你還生什麼氣?你瞧瞧,他哪裏是你這小心眼,他還買了鴿子來送你們。」 唐宛兒抱了鴿子,就把鴿子貼在臉上。鴿子的白羽正好和那臉色相配,襯得她一雙眼睛越發黑幽,鴿子的一隻紅嘴越發艷紅。婦人說:「孟老師,你說我白還是鴿子白?」 孟雲房說:「你知道我是一隻眼,我能看了什麼?改日你莊老師來了讓他瞧瞧,他眼毒哩!」 婦人臉就微醉,卻說:「孟老師,你剛才說的,景雪蔭真的是莊老師的情人?」 周敏就說:「你好囉嗦,問那麼多幹啥?!」 婦人得了鴿子,明白是莊子蝶專為她買的,又得知在當子裏給誰也沒再買什麼,就心花怒放,沒人時想許多好事。自此更每日立於穿衣鏡前打扮自己,打扮打扮了,自己就衝自己一個媚笑,輕聲喚道:莊哥,我給你笑哩!便不能自控,用手滿足一番。周敏這期間也向她要求過,她總是推托身子不舒服,等到實在沒法推托,只催促周敏往快些,然後用水反覆去洗。周敏說:「你越來越沒性慾了?」 婦人說:「年紀大了嘛。」 周敏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哩,你才多大年紀?」 婦人笑笑,卻說:「我倒有個建議給你說的。你和莊老師有了那場不愉快,咱是不是請了他過來吃吃茶飯,人心都是肉長的,你低個頭主動些,莊老師就不會計較你了。」 一句話說得周敏又陷入官司的愁苦中,支支吾吾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坐到院中扇扇乘涼去了。 *** 這一日,鍾唯賢要周敏聯繫莊之蝶見面說一些事,周敏就說在他家相會見面吧。約好了時間,早早回來對唐宛兒講了,唐宛兒喜得說她要好好準備酒菜的。可這婦人想來想去,卻不知做了什麼吃著好,就晚上拿了手電出了門,周敏問幹什麼去,她只說:回來了你就知道!她一走走到城河沿的樹林裏,打手電捉那從樹根土裏拱出來往樹上爬的知了幼蟲。原來知了在樹上交配,產下卵來掉在樹下土裏,長成後就於晚上爬出來到樹根部,開始生出翅膀,然後裂脫皮殼而飛出蟬來。就在還未長處翅膀之時捉了來炒吃,營養豐富,味道又極鮮美。周敏等到半夜,才見唐宛兒回來,髮散襪破,兩腳髒泥,卻捉得了一塑料袋兒鮮物兒,倒氣得說:「你真會成精!」 唐宛兒只是笑,說她在城河沿上遇上一個男人,男人總是尾隨她,她已經準備好了,一等他過來,她就把口袋裏的錢全給人家呀,但有過來了一群人,那男人才走了。周敏說:「他哪裏要你的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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